所谓深情便是
无论你逝去多久
都依然活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寸步未离
所谓情深便是
我依然爱你
但对你的离开已经释怀
云淡风轻
我出生的时候我爸48岁,从我记事起他的头发就是花白的。从小我就跟我爸睡,每天早上起床时,他都是先坐起来,再把我抱到怀里暖着,然后给我穿衣服。我姐说,我小时候被宠得不行,被我爸喂饭喂到六七岁。所以在大院里的那段童年,应该是我整个生命里最幸福的日子。我爸脾气特别好,很少对人发火,从小也很少训我。我觉得他对我妈最好,每天早上,我爸都会雷打不动给我妈倒一杯水放在床头。我妈和他吵架的时候,他都静静的听着,等我妈气消了说:“老太太,你想吃啥?我去给你做。”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我爸起来做饭给我吃,饭后送我去上学,放学再接我回家。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二。后来有一次和同学吃饭的时候,他说:到现在我还记得伯伯接你放学的场景,头发花白,小小的你坐在车后,拽着伯伯的腰带蹦上去。瞬间,有种剧烈的疼痛感叩击了我的心脏。这个人,是我心里的禁区。
我爸有很多种爱好,小时候我家里被我爸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一年四季都有。你们见过比房子还高的月季么?我家养过。那两棵月季被我爸养了许多年。用情感倾注起来的植物是有灵性的。那两棵月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花,而应该叫做“月季树”。每年花开的时候,院子里都特别壮观。我记得有一年,初雪来的特别早,早上起来,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片,盛开的月季花上落满了白色的雪,每一朵花都晶莹剔透。只是遗憾,那时候没有相机,无法记录下来那么美的早晨。我爸独爱信鸽,那时家里的信鸽有几十只,很多都参加过放飞大赛。其中有一只我爸视若珍宝,因为在省里的放飞大赛中,它拿过名次,翅膀上有红色的印章。每天晨起和黄昏,我爸都会站在院子里,看天空飞翔的他的鸽子。直到现在,偶尔听到鸽哨的声音,我还是会抬起头来看,其实我不是在看鸽子,我是在看小时候的自己。我爸养了很多对鹦鹉,每天都拿蛋黄搓了小米来喂它们,其中有一对最可怜,它们生的小鹦鹉出壳以后,腿都是劈着叉长的,但生命力都很旺盛,所以那一笼里的鹦鹉最好笑,扑棱扑棱全是劈叉的鹦鹉。我家的猫很傲娇,不许任何人给她顺毛,除了我爸。所以,在夏日的午后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我爸坐在沙发上眯着眼小憩,我家的老猫也眯着眼,蜷腿卧在我爸的怀里,我爸还腾出一只手来给它顺毛。我爸的毛笔字特别好看,退休在家后,每天下午三四点钟都要写几副,十年如一日,几乎从未间断过。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也曾教我,可那时候我太贪玩儿,最后也不了了之。
那时,我从未想过,这么有生活情调的一个人,有一天他会那么突然的离开,一句话都没有留。我爸离开的那年我20岁,是心脏病突发。那个晚上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晚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要睡时我去他的房间看他,发现他半靠在床头,满身大汗。当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我赶紧喊来我妈,喂他吃了速效救心丸,拨打了120。我以为他还能像前几次一样,转危为安,平安归来。本来还跟我妈说好,等夏天过去了,一起去济南做个全面体检。可是,他还是没能挨过那个夏天。突然到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他多说两句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告个别。他离开的前夜还刚刚用毛笔给我写了“清心静神”四个字。所以,过去很多年我都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会给我写字,为什么会给我写那四个字。可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其实那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写了几个很平常的字而已。是我自己,这么多年来始终无法释怀。我总是试图用某种意念来告诉自己,他在,他一直在。 可在当时,你们没有办法想象,对于我来说,在父亲离开以后的那段日子里,内心经历了怎样无从诉说的排山倒海。也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哭醒,醒来身边却空无一人。大一的时候我在图书馆,第一次看到那句话: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我瞬间崩溃,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泣不成声。从此以后,我不看任何有关描写父爱的文章,书籍和电视。
我一直坚信我爸最深爱的那个孩子是我,对我爸我有太多遗憾。很多遗憾现在也不能称之为遗憾了。年龄是我们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注定陪伴不了彼此太久。这道鸿沟从我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很多人对我说:“你看,你多幸福。家里最小的那个,那么多人疼你。”可人生的路终究只有那么长,我们相遇相携,我注定只能是姗姗来迟,陪他走一小段路以后便不得不挥手告别。但是,能遇到他,我已是无比幸运。所以有时候我很感激李先生,好的爱情和对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缺失的那部分爱,让我的内心依然可以很健康的成长起来。
2015年冬天,我妈离开,肺癌晚期。那年我32岁。从此我的人生便没有了来处,只剩归途。
我妈从查出癌症到离开,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她整个人很迅速的衰弱下去。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到最后瘦成一把骨头,每一次呼吸都用尽所有的力气。我妈生病后,每次去大姐家看她,她都很开心,可我总是没勇气单独坐在她身边,我怕她跟我聊身后事,我怕看见她不舍得眼神,我怕她用那双再也没有力气的手抚摸我。我以为,这一天不会有那么快。可现在想来,这都让我觉得无比的难过,在她弥留之际,我连这些小小的要求,都未曾满足过她。我是她付出最多的孩子,我却也是照顾她最少的孩子。这些,注定是我无法弥补的罪恶了。
我最早学会的一个词是“接受”,接受亲人的离开,接受有时的无能为力,接受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我们并不是惧怕死亡,我们是害怕亲人的离开。所以我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我比谁都更理解家的意义。有人说我很溺爱孩子,其实没有,我只想趁我还能爱,便多给他们一点,因为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们只能在相遇的时候好好珍惜,在分手的时候好好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