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分不清那是梦还是想象。
梦里我看到一个男生,很熟悉,但我又肯定我从没见过他。周围环境灰白色,一片混沌。我大哭着,疯了一样晃着他胳膊。我说求你了,我求你了,你让我见她一眼,她给我托梦了,说她想我了。
所以情绪都像极了那个早晨,李锦离开时才告诉我的那个消息。
怨恨,乞求,悲伤,都如出一辙。
没有人带我去看她一眼,其实也没有地方去看她。
李锦还是没多大变化,她的打扮还能让我想起过去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只有你已经沧海桑田,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了另一个地方。
她叫荆忱。
荆棘的荆。热忱的忱。
认识她的那年,我初中,她高中。阴差阳错,乖孩子和小混混成了闺蜜。
那年的她嚣张跋扈,却又美得不可方物。她涂着浅色的眼影,妩媚到骨子里。明明穿的露骨,偏偏笑得不惹尘埃。
她像那个年代每个小混混一样,抽着烟,夹烟的手指纤细而好看。
她又不是寻常的小混混。
她成为那个样子,不是不懂事,恰恰是太早熟。
她曾经是大小姐一样的存在,家境优渥,众人围绕。她的妈妈,更是上个年代的大家闺秀,除了长得美,什么都不会做,也什么都不用做,她曾经有个多么让人羡慕的家。
10岁那年,她那个有钱的爸爸,因为生意上的事,被判入狱。
一瞬间,墙倒众人推,那些亲戚,突然变了嘴脸前来要债。
她那个大家闺秀的妈妈,哭啊哭啊,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和妈妈挤在十平米的屋子里,手足无措。
大家闺秀的妈妈去别人家做一点擦玻璃之类的杂活,别说还债,连她的学费都勉勉强强。
那时我们那边的学校有种很不好的习俗,总有有钱人家的小孩花钱雇一帮小混混去收拾一下看不惯的其他孩子。难度系数不高,收益却很大。
她13岁上初中,开始边打工边上学。在餐馆洗碗,小小的孩子,天天蹲在地上,把手洗的通红,一个月,两个月,老板竟然拒不承认,还对她动手动脚。
小小的孩子,在夜里绝望的哭了又哭,被生活欺负得无处躲藏。
然而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小小的孩子,心里的戾气日渐重了起来。
她最终生长得更旺盛,生长得盛气凌人。
我认识她那年,她16岁,已经小有名气,是我们那边大姐大一般的人物。
她张扬又明艳,听说她还砸了过去那家餐馆。
那时的她笑眼弯弯,光芒万丈。
那时的我同样家庭不好,但成绩优异,是个不折不扣的乖孩子。我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而她喜欢我,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不曾带我走进她的圈子,她希望我干净简单。我也不曾和任何人说起我们,毕竟我的朋友都是好学生,好学生不会喜欢她这样跋扈张扬的坏孩子。
她是个坏孩子,却不是个坏学生。她是个聪明的人,高三那年,她闭门不出,也不嚣张了,也不涂眼影了,除了啃书就是啃书。
那年她上了一本的大学。学了机电。
送她去大学的时候,她穿了一身白裙子,没化妆,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打扮,颇有点惊为天人的味道。同时我也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那时还不用微信,她整日在QQ和我说,她签了家模特公司,她找了男朋友,她怎么怎么了。
那时她打扮素净,满心努力。
我以为一切就要好起来了,我以为她就要幸福了。
一次公司聚会上,她和另外两个模特,被灌的大醉,被一个追她许久的男生扶走,强迫发生了关系。
那是她的第一次。
她怎么受得了这样,她从来都是强势的,绝对不会草草了事。
后来,那个男生一条腿永久性残疾。官司打的旷日持久。
她虽然不是好惹的茬,但毕竟在另一个城市势单力薄,对面家里也有点小钱,不断施压。
她身上的灾祸好像总是接连不断,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同一个时间,她妈妈查出胰腺癌,化疗费高的远远不是她们能承担起的。
男朋友从她妈妈的事,突然知道了她的爸爸,她的家庭,她的过去。
可那个那样爱他的男生,并没有心疼她的过去,他犹豫了,他是所谓好人家的孩子,无法接受一个这样的女朋友。他只喜欢她穿白裙笑靥如花,无法接受她曾经的样子。
他爱她吗?大概是爱的,只是懦弱,和家里的压力,让他没那么爱。
他们分手了。
她哭过,绝望过。但荆忱就是荆忱,她拼命挣钱,打工,咬着牙,一下都不敢泄劲。
但她所有的努力都在她妈妈一次一次恶化里被击溃了。
她不过也就是个小女孩,别人还都拿着家里的生活费买鞋包化妆品,她却终日为了天价的医疗费奔波。
她再奔波,也赶不上癌症恶化的速度。
那年,她的老板,一个中年男人,给了她很多钱,还给了她一间房子。
她住在屋子里,把钱打进医院,却不敢回家去看一眼,她妈妈是绝对保守而原则的女人,她害怕被问到哪里来这么多钱。
那时候的她,住在别人的房子里,红唇鲜艳。
她说她曾经想过这种生活,却没想到是这样得来。她说她从小就被人说漂亮,却没想到最后走上了这条路。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妈妈还是知道了她哪里来的钱。直到过世,都没有原谅她。
她妈妈过世以后,她发现她怀孕了,前男友的。
我记得她写。我也曾拼命生活满心梦想,生活欠我的。
她一个人,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家人,没有了男朋友,没了工作,没了学校,漂泊在陌生的城市。
那年我高三,忙着上补习班。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晚上,她捧着奶茶坐在广场的台阶上,脸色苍白,漂亮的眼睛对着我眨巴眨巴,满眼都是孩子气的表情,大眼睛没了灵气。
那一天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回家时几次想要挽留的动作,满眼都是不舍。
但我还是走了,就只是因为回家迟了,要写作业。
我以为下次有时间再陪她,我妈妈催我回家时我不敢违抗。
可惜当时我没有意识到,原来那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她离开一年后,我在某个深夜突然浮现出她的样子,无比清晰。然后突然尖锐的疼,原来一切早有伏笔,但我为什么明白的那样迟。
我看见留言板,她写,
“后来所以曾经被称赞的天赋都变成讽刺。”
“我也干净过,拼命生活过。”
我还看见我开玩笑留的言。
“刚才还一脸女侠风范转眼就笑得好像一只牲口”
过去的所有都浮现出来。
那种突如其来的浓重的悲哀,压的我喘不过气。
只有在过后才能明白那些绝望和挣扎,以置身事外的心情。她的倔强和抗争,坚硬和无力,一切镇定自若,一切百毒不侵,一切带着文学色彩的词汇都在黑暗里剥离出来,所有丑态都在黑暗里原形毕露。
黑暗里我好像看到她孩子气的表情。她问我,你信命吗。
我不愿意信,又不敢不信。
我所见过的一切轰轰烈烈和波澜壮阔,全是关于你,青春和狗血,晦涩和压抑。
你的人生就像一部狗血的电影,用三流的笔法埋葬了光芒万丈的你。
后来你不在了,一切都突然显得很不真实,像退潮后终归平静的海面,我所经历的世界平淡无奇。
《左耳》上线的时候,我看着黎吧啦笑得很开的样子,满脑子都是你。
里面有一段话。
“这里是你的秘密领地,你只带她和他来过,你涂着绿色的眼影,穿着橘色的衣服,又孤单又倔强。后来这里没有了你,只有海风吹过,所有的痛和失望都如月光倾盆,掉进身后的大海,无声无息。我也曾想和你一样奋不顾身,后来我没有做到,令长大平淡无奇。但黎吧啦,我永远怀念你。”
黎吧啦死的时候,我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法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她明明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那样有生命力,那样明艳的存在在我生命里。 她嬉笑怒骂,她风光也好,落魄也罢,都那样真实的出现过。
偶尔我还会恍惚,觉得一个电话她就又会出现在我面前。
她这短暂的一辈子,所有苦难都没能得到补偿,最终带着短暂的人世的辛酸,永远留在二十几岁的年龄。
我和她这些年闺蜜,刚开始叫她姐姐。我看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她磕磕绊绊,又倔强又孤独。可是,我知道她在酒吧唱歌,却一次也没有去听过。我知道她是个模特,却一次也没看过她拍的东西。我知道她做过很多不黑不白的事,记忆里她却总是穿着校服。我好像对她其实并不了解。
李锦送了她最后一程。而我,我对她的记忆就停留在了最后一个晚上。那个我回放了无数遍的晚上。
她太早面对生活,太早经历人世百态,她的成长从来不是顺其自然,总是被苦难逼着不合时宜的走,太早盛放,太早凋零。
而那时候的我,忙着上学,忙着考试,忙着谈恋爱,都是小女生的心思。
好多年后,我才懂她该有多孤独。
悲凉明明那样深,写出来,却总像个三流段子。
只有人唏嘘感叹,却没人怀念她。
美得不可方物的姐姐。没人知道她走的有多疼。
生活里的太多东西都让我想起她。
我看到一本杂志封面,突然想她拍的也该是这样好看。
我看到有个女生眼睛很像你,又英气又温柔。
我看到有个网店的模特穿了一件黑夹克,很好看。
生活里太多痕迹,而你又太过特别。
关于那个晚上,最后那个晚上。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和那个欲言又止的你说。
抱歉。
抱歉这世界让你走的那么苍凉。
抱歉连我也不懂你。
爱你锋利的伤痕
爱你成熟的天真
感谢你如此精彩耀眼
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但愿这漫长渺小人生
不负你每个光辉时分
风烟狼藉
滔滔不绝的穿过你
省略我一点单薄魄力
目送你寥寥远去背影
任你去山高水远
你永远在我的心间。
第一次看到这首歌。就满脑子都是你。
风光也好落魄也罢,我记得你美的时候的样子。
如果有来世,你要做个普通人,不要再美好得这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