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天上祈祷——第九节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晴美掌握了这个消息。她用新买的智慧型手机搜寻各种关键字时,偶然发现了“浪矢杂货店只限一晚复活”的文章。
浪矢杂货店——对晴美来说,是难以忘记,不,应该说是不可以忘记的名字。她立刻详细调查,找到了正式公布这个消息的网站。该网站写着,今年九月十三日是浪矢杂货店老板去世三十三周年,请以前曾经谘商的人写信告知,老板提供的回答是否对之后的人生有所帮助,只要在十三日的零点到天亮之前,把信投入杂货店铁卷门上的邮件投递口就好。?net
晴美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会看到那家店名。只复活一晚是怎么回事?那个网站的站主自称是老板的后代,只说是三十三周年的悼念活动,并没有说明详细的情况。
她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人恶作剧,但如果是恶作剧,难以了解其中的意图。发布这种假消息欺骗他人有甚么好处?况且,到底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则消息。
最引起晴美注意的是九月十三日是老板忌日这一点。因为她和浪矢杂货店之间的书信往来刚好到三十二年前的九月十三日为止。
这不是恶作剧,而是真的要举办这场活动。晴美深信这一点后,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写信,当然是感谢信。
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须确认一件事,浪矢杂货店到底还在不在?是否已经拆除?她每年会回田村家几次,但没有特地走去浪矢杂货店看看。
她刚好要去丸光园讨论孤儿院让渡的事。她打算在回程时去浪矢杂货店看看。
前来讨论的还是副院长苅谷。
“关于这件事,皆月夫妇已经全然由我来处理,因为他们之前就完全没有参与孤儿院的营运。”苅谷说话时,两道淡淡的眉毛不停地抖动。
“那就请你确实向他们报告孤儿院的财务状况,我相信他们了解之后,就会改变主意。”
“不需要你的提醒,我已经向他们如实报告了,所以他们才会全然给我处理。”
“那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不行,因为你是外人。”
“苅谷先生,请你冷静思考一下,照这样下去,这家孤儿院很快就会倒闭。”
“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我们会设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请回吧。”苅谷对着晴美低下全都往后梳的油头。
晴美决恶天先离开。她当然不可能轻言放弃,决定要用各种方式说服皆月夫妇。
当她走去停车场时,发现车上有好几团泥巴。晴美巡视四周,看到有几个小孩从围墙上方探出头看着她,然后,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她发动了沾到泥巴的车子,从照后镜中一看,发现那几个小孩冲了出来,对着她大声咆哮。别再来这里了——也许他们是在这么说。
虽然晴美很不高兴,但仍然没有忘记要去察看浪矢杂货店。她凭着模糊的记忆驾驶着方向盘。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熟悉的街道,和三十年前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浪矢杂货店仍然维持着她当年投递谘商信那个时代的面貌,虽然看板上的字几乎看不到了,铁卷门上的锈斑也很严重,但散发出一种爷爷等候孙女回家的老人特有的温暖。
晴美停了车,打开驾驶座旁的车窗,观察了浪矢杂货店后,把车子缓缓驶了出去。因为她想顺便回去田村家看看。
九月十二日下班后,晴美先回到家,打开电脑,思考该如何写信。她原本打算更早写完这封信,但这一阵子刚好工作很忙,完全没有时间写信。原本她今天晚上也约了老主顾吃饭,但她说另外有很重要的事,派了她最信赖的工作人员代为前往。
她修改、润饰了多次,终于在晚上九点多完成了那封信。晴美把信誊写在信纸上。写给重要的人的信,她都必定用手写。
她又看了一遍写完的信,确认没有错字后装进了信封。为了写这封信,她事先特地买了信纸和信封。
她准备出门时花了一点时间,驱车离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她猛踩油门,但还是努力维持速限.
大约两个小时后,她来到目的地附近。她原本打算直接去浪矢杂货店,发现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一点时间,决定先回田村家放东西。她今晚打算住在这里。
晴美买下田村家的房子后,遵守当初的约定,让秀代继续住在那里,可惜秀代无法看到二十一世纪拉开序幕。姨婆死后,晴美重新装潢,把这里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对她来说,田村家就像是她的娘家,她很喜欢周围还保留了很多大自然的环境。
但是,最近这几年,她只能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冰箱里只有罐头食品和冷冻食品。
田村家周围没甚么路灯,一到深夜,感觉更暗了。今晚幸好有月亮,在远处就可以看到房子。
周围没有人影,房子旁虽然有车库,但晴美把车子停在路上。她把装了换洗衣服和化妆品的托特包背在肩上下了车。圆月浮在空中。
走进大门后,她用钥匙开了门。一打开门,立刻闻到一股芳香剂的味道。这是她上次来这里时放在鞋柜上的,她把车钥匙放在芳香剂旁。
她摸着墙壁,打开电灯开关。脱下鞋子后进了屋。虽然有拖鞋,但她都懒得穿。她沿着走廊往内走,前方是通往客厅的门。
一打开门,她像刚才一样,用手摸着电灯开灯,但她的手在中途停了下来。因为她察觉到奇妙的动静。不,不是动静,而是臭气。这个房间内飘着和自己无关的淡淡臭气。
她察觉到危险,转身想要离开,但她伸向开关的手被人抓住了。那只手用力抓住她,她还来不及叫出声音,就有甚么东西捂在她的嘴上。
“不许动,只要你乖乖听话,不会对你不利。”一个年轻男人在她的耳边说话。那个男人站在她背后,所以看不到他的脸。
晴美的脑袋中一片空白。为甚么有陌生人在自己家里?他在这里干甚么?为甚么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无数疑问在瞬间浮现在脑海。
她想要抵抗,身体却动弹不得。
“喂,浴室不是有毛巾吗?去拿几条毛巾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但是,没有反应,男人焦躁地说,“快去拿毛巾,不要拖拖拉拉。”
黑暗中,有黑影慌忙移动。原来还有其他人。
晴美用鼻子急促呼吸,心跳仍然很快,但她渐渐恢复了判断力。她发现捂住她嘴巴的手戴着棉纱手套。
就在这时,她听到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从斜后方传来。那个男人小声地说:“这样不妥吧。”
架住晴美的男人回答:“没办法啊,你去检查她的皮包,里面应该有皮夹吧?”
有人从身后抢走了晴美的托特包,在里面翻找起来。随即听到一个声音说:“找到了。”
“里面有多少钱?”
“两、三万,其他都是一些奇怪的卡片。”
晴美的耳边传来叹气声。
“为甚么才这么一点钱,算了,把现金拿出来,卡片没有用。”
“皮夹呢?是名牌的喔。”
“旧皮夹不行,皮包好像很新,那就带走吧。”
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走了回来。“这个可以吗?”有人问,声音也很年轻。
“可以。那用这条绑住眼睛,要绑紧点,在脑后打一个结。”
另一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用毛巾按住晴美的眼睛。毛巾上有淡淡的洗衣精香味。那是她平时使用的洗衣精。
毛巾在她的脑后绑得很紧,一下子恐怕不会松开。
他们让晴美坐在餐桌旁,把双手绑在椅背上,又把两只脚分别绑在椅子脚上。那只戴了棉纱手套的手始终捂着她的嘴。
“接下来要和你谈,”捂住晴美嘴巴的那个带头的男人说,“所以,我会松开你的嘴,但是,你不许叫。我们手上有凶器,如果你敢叫,小心我杀了你。只是我们并不想这么做,只要你愿意小声说话,我们不会伤害你。如果你答应,就点点头。”
晴美没有理由不服从,按照他的指示点点头,那只手立刻从她嘴上松开了。
“真对不起啊,”带头的说,“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我们是闯空门的,看到这个房子没人就进来偷东西,没想到你回来了,把你绑在这里也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所以,你不要怪我们.”
晴美无言地吐了一口气。因为她凭直觉知道,这几个男人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坏蛋。
“只要我们达到目的后,就会马上离开。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偷一点值钱的东西,但我们现在不能离开,因为我们还没找到值钱的东西。所以,和你商量一下,告诉我们哪里有值钱的东西,我们也不会太贪心,不管甚么都好。”
晴美调整了呼吸,开口说:“这里……甚么都没有?”
“哼。”她听到有人冷笑。
“我没有骗你们,”晴美摇了摇头,“如果你们已经找过的话就应该知道,我平时并不住在这里,所以,家里除了没钱以外,也没有放甚么贵重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但总该有点甚么吧,”男人的声音中带着焦虑,“你好好想一想,总该有点东西。如果你想不起来,我们就无法离开,你也很伤脑筋吧?”
他说得没错,但这栋房子里真的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即使是秀代留下的遗物,也都带去平时住的地方了。
“隔壁和室有一个壁龛,放在那里的碗好像是知名陶艺家的作品……”
“那个已经拿了,还有那幅字画也拿了。还有其他的吗?”
之前听秀代说,那个碗是真迹,但字画似乎是印刷品。不过,现在不提这些比较好。
“二楼的西式房间看过了吗?四坪大的房间。”
“大致看了一下,好像没甚么值钱的东西。”
“梳妆台的抽屉呢?第二格抽屉的底部是双层的,下层放了首饰。你们找过了吗?”
男人沉默不语,似乎正在向其他人确认。
“去看一下。”男人说,随即听到脚步声离开。
那个梳妆台是秀代的,晴美喜欢古董味的设计,所以留了下来。抽屉内的确放了首饰,只不过那不是晴美的,而是秀代的女儿公子在单身时代买的。晴美没有仔细检查过,但应该没甚么价值,如果是昂贵的首饰,公子早就带走了。
“你们为甚么……要来我家闯空门?”晴美问。
那个带头的男人迟疑了一下说,“没为甚么,没有特别的理由。”
“但你们不是特地调查了我吗?一定有甚么理由。”
“你少罗嗦,这种事和你无关。”
“怎么会和我无关呢,我很在意啊。”
“你闭嘴,不必在意这种事。”
被男人这么一说,晴美闭了嘴。现在不能刺激对方。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一个男人问:“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他不是带头的那个人,而且说话语气恭敬,让晴美有点意外。
“喂!”带头的男人斥责他:“你别乱说话。”
“有甚么关系,我一定要当面向她确认。”
“别乱来。”
“你要问甚么?”晴美问,“你可以问任何问题。”
她听到用力咂嘴的声音,应该是那个带头的人。
“你真的打算要盖旅馆吗?”不是带头的那个男人问。
“旅馆?”
“听说你打算拆掉丸光园,盖汽车旅馆。”
对方提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出乎晴美的意料,他们和苅谷有关吗?
“没有这种计划,我买下丸光园,是打算好好重建。”
“大家都说你在骗人,”带头的人插嘴说,“你的公司专门把快倒闭的店重新装潢后赚钱,听说也曾经把商务饭店改成汽车旅馆。”
“虽然的确曾经有过这种案例,但和这次的事无关,丸光园是我私人在处理的。”
“骗人。”
“我没骗你们,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即使在那种地方建造汽车旅馆,也不会有客人上门。我才不会做那种蠢事。相信我,我向来都是弱者的朋友。”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别相信她。甚么向来是弱者的朋友,一旦发现无法赚钱,就会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就在这时,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
“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在干甚么啊?”带头的训斥道。
“我刚才不知道怎么打开双层的底,后来才终于搞清楚,你们看,有好多首饰。”
接着,听到沙啦沙啦的声音。他似乎把整个抽屉都拿下来了。
另外两个人没有说话,可能因为不知道这些看起来像古董的首饰到底值多少钱。
“好吧,”带头的说,“总比甚么都没有好,那我们就带上这些东西闪人吧。”
晴美听到衣服摩擦和拉起拉链的声音,他们似乎把偷的东西装进了皮包或是其他袋子里。
“她怎么办?”刚才提到丸光园的男人问道。
停顿了一下后,带头的说:“把封箱胶带拿出来,如果她大叫就惨了。”
“但这样恐怕不行吧。如果没有人来这里,她会饿死。”
又停顿了一下,带头的那个人似乎掌握了一定程度的决定权。
“等我们顺利逃脱后,打电话去她公司,说他们的老板被绑在这里,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上厕所呢?”
“那就只能请她忍耐了。”
“你忍得住吗?”男人似乎在问晴美。
她点点头。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想上厕所。即使他们现在要带她去上厕所,她也会拒绝。无论如何,希望他们赶快离开这个家。
“好,那我们就闪人吧,不要忘了东西。”带头的说完,听到三个人离去的动静。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似乎走出了大门。
不一会儿,隐约听到那几个男人的说话声,提到“车钥匙”几个字。
晴美大惊失色,她想起刚才把车钥匙放在鞋柜上。
完了,她遗嘴唇。车子停在路边,她的手提包就放在副驾驶座上。刚才下车时,她只带了托特包。
他们在托特包里找到的是备用皮夹,平时使用的皮夹放在手提包里,光是现金就超过二十万,信用卡和提款卡也都放在那个皮夹里。
但是,晴美懊恼的不是皮夹,甚至希望他们拿了皮夹就走,但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做,因为急着逃跑,恐怕不会细看,就把整个手提包都拿走。
手提包里放着她写给浪矢杂货店的信。她不希望那封信被他们带走。
但她转念一想,觉得拿不拿走都一样。即使留下那封信,以她目前的状况,也无法去投递了。在天亮之前,她恐怕都无法离开这里。“浪矢杂货店只限一晚的复活”也会随着天亮画上句点。
她多么希望可以表达感谢。多亏有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今后,我会帮助更多人。她在信中写了这些话。
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甚么会遇到这种事?自己做了甚么坏事吗?自己只是脚踏实地地努力向前,完全没有理由遭受这样的惩罚。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带头那个男人说的话。
甚么向来是弱者的朋友,一旦发现无法赚钱,就会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她不认为自己是这种人,自己甚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但是,日式馒头店老板哭丧着脸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脑海。
晴美用鼻子吐了一口气。她在被遮住眼睛,手脚被绑住的状态下露出苦笑。
自己的确努力向前,但可能太专注看向前方了。眼前的事也许不是上天的惩罚,而是向自己提出忠告,从今以后,心情要更加放轻松。
那就来救一下栗子小馒头吧——她淡淡地想道。
第五章 在天上祈祷——第十节
天快亮了。敦也注视着空白的信纸。
“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哪种事?”翔太问。
“就是这栋房子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我们可以收到过去的信,我们放在牛奶箱里的信也可以送到过去。”敦也说。
“事到如今,问这种事也没用,”翔太皱着眉头,“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不是和过去的人书信往来了半天吗?”
“我知道了。”
“的确很奇怪,”开口的是幸平,“八成和‘浪矢杂货店只限一晚的复活’有关。”
“好!”敦也说着,拿着空白的信纸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翔太问。
“我去确认〈试一下。”
敦也从后门走了出去,用力把门关上。他沿着防火巷绕到前门,把摺起的信纸投进了铁卷门上的投递口。然后,再从后门走进屋内,看着铁卷门内侧,但是,放在铁卷门下的纸箱内并没有他刚才投入的信纸。
“我果然没有说错,”翔太充满自信地说,“现在从外面把信投进铁卷门内,就会送到三十二年前。这就是只限一晚复活的意义。刚才,我们经历了相反的现象。”
“当这里天亮时,在三十二年前的世界……”
敦也还没说完,翔太就接着说:“那个老头死了,就是浪矢杂货店老板的那个老头。”
“这是唯一的可能。”敦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虽然听起来很奇妙,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幸平幽幽地说。敦也和翔太一起看着他的脸,他缩起下巴说,“就是那个‘迷茫的汪汪’啊,不知道我们的信有没有帮到她的忙。”
“谁知道啊,”敦也只能这么说,“正常人应该不会相信吧。”
“听起来就觉得很可疑。”翔太抓着头。
看了“迷茫的汪汪”第三封信后,敦也他们慌了手脚。因为她似乎被坏男人欺骗、利用了,而且,她曾经住过丸光园。于是,三个人讨论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拯救她,不,必须让她获得成功。
他们决定在某种程度上告诉她未来的事。三个人都知道,一九八零年代后期,是被称为泡沫经济的时代,所以,他们向她提供了建议,教她该怎么做。
三个人用手机查了那个时代的事,在给“迷茫的汪汪”的信上写了像是预言的内容。同时,还补充了泡沫经济崩溃后的情况,但拚命忍住说出“网际网路”这个字眼。
他们犹豫该不该告诉她意外和灾害的事。一九九五年的阪神大地震,二零一一年的东日本大地震,有太多事想要告诉她了。
最后,他们决定不提这些事,就像当初没有告诉“鲜鱼店的音乐人”火灾的事一样。他们觉得不能提关系到人命的事。
“话说回来,丸光园还真奇怪,”翔太说,“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和丸光园有关,难道是巧合吗?”
敦也也对这件事感到不解。如果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况且,他们今晚就是因为丸光园的关系,才会出现在这里。
上个月初,翔太得到消息,曾经照顾他们的孤儿院目前陷入了困境。那天,他们三个人像往常一样在一起喝酒,但并不是在居酒屋喝酒,而是去平价店买了啤酒和烧酒苏打,聚在公园喝酒。
“听说有一个女老板打算买下丸光园,说是要重建,但八成是骗人的。”
翔太原本在家电量贩店上班,但被炒鱿鱼后,靠在便利商店打工维生。他打工的地方离丸光园很近,所以常常去那里走动。他是因为家电量贩店要裁员,才会被炒鱿鱼。
“真伤脑筋,我原本还打算以后没地方住的时候,可以去投靠那里。”幸平说话的声音很没出息。他目前没有工作,之前在汽车修理厂上班,但五月时,修车厂突然倒闭,虽然目前住在工厂的宿舍,但迟早会被赶出来。
敦也目前也在失业。两个月前,他在零件工厂上班,有一次,母公司订购了新的零件,因为和之前的零件尺寸相差很大,敦也连续确认了几次,对方坚持说没有错,于是,他就开始制作,但那个数字果然错了。负责联络的是母公司的菜鸟,搞错了数字的单位,因此导致产生了大量不符规格的瑕疵品,最后,公司方面认为敦也没有充分确认,所以必须由他负起这个责任。
之前也曾经发生多次类似的事,公司方面对母公司敢怒不敢言,上司从来不会保护他们,每次发生状况,就把责任推给敦也他们这些手下。
敦也忍无可忍,当场撂下一句:“我不干了”,离开了工厂。
他几乎没有任何存款,看了存摺,觉得生活岌岌可危。他已经有两个月没付房租了。
即使三个人聚在一起担心丸光园,也完全无法帮上任何忙,只能说说那个想要买下丸光园的女老板的坏话。
敦也记不清当初到底是谁先提议的,搞不好是自己,但他没有把握,只记得自己握紧拳头说:
“那就下手吧。即使去偷那个女人的钱,圣母玛丽亚也会原谅我们的。”
翔太和幸平也举起拳头,充满了干劲。
他们三个人年纪相同,读同一所中学和高中,一起做过不少坏事。顺手牵羊、偷窃、偷自动贩卖机的钱,只要是不使用暴力的偷窃行为,他们全都干过。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从来没被抓到过。不在相同的地方犯案、不使用相同的手法——也许是他们遵守了这个原则,没有犯下偷窃的禁忌,才能一路侥幸到今天。
他们也曾经闯过一次空门。那是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当时,他们正在找工作,想要买新衣服。于是,就锁定全校最有钱的男同学家,当那个男生全家出门旅行时,他们仔细确认了防盗设备后采取了行动,完全没有想到万一失败时的后果。他们在翻抽屉时,发现里面有三万圆现金,于是拿了钱就心满意足地逃走了。更绝的是,那家人完全没有发现家中遭窃。对他们来说,那次的闯空门,简直就是快乐的游戏。
高中毕业后,他们就没再干过这种事。因为三个人都成年了,一旦遭到逮捕,报纸上就会刊登他们的名字。
但是,这次没有人提出要放弃计划。因为三个人都走投无路,想要找目标发泄一下内心的怨气。说句心里话,敦也根本不在意丸光园会怎么样,虽然之前的院长很照顾他,但他不喜欢苅谷,自从他接手后,孤儿院内的气氛越来越差了。
翔太负责蒐集目标的相关资讯,几天之后,当三个人再度聚在一起时,翔太双眼发亮地说:“有一个好消息,我查到了那个女老板的第二个家。因为听说她要去丸光园,所以我准备了一辆小绵羊跟踪她,查到了地址。她的第二个家距离丸光园大约二十分钟,房子很漂亮,闯空门绝对不是问题。听附近邻居说,女老板一个月也难得去一次。对了,你们不必担心,我不可能让那个邻居记住我的长相的。”
如果翔太的话属实,的确是好消息,但问题在于那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当然有啊,”翔太斩钉截铁地说,“那个女老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她的第二个家也一定会有很多珠宝,而且还会有昂贵的花瓶、字画之类的装饰品。”
“有道理。”敦也和幸平表示同意∠实说,他们完全无法想像有钱人家里都放甚么,他们脑海中只有在卡通或是连续剧中看到的、那些没有真实感的有钱人家中的景象。
他们决定在九月十二日晚上行动,并没有特别的理由。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翔太那天刚好休假,但其实他并不是只有那一天休假,所以说,决定在这天行动并没有特别的理由。
幸平负责张罗车子。他发挥了之前当汽车修理工的专长,可惜他只接触过老旧车种。
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多,三个人打破了面向庭院的落地窗,打开了窗锁,用很传统的方式轻轻松松地闯进了屋。他们事先在玻璃上贴了封箱胶带,所以,并没有发出声音,玻璃碎片也没有四溅。
屋内果然没有人。他们打算尽情地物色值钱的东西,尽情地偷,但是,这份期待很快就落空了。
虽然他们找遍整栋房子,却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为甚么全身名牌的女老板的第二个家这么普通?太奇怪了,翔太感到不解,但没有就是没有。
就在这时,听到有车子停在附近的声音。三个人立刻关掉手上的手电筒,随即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敦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宝贝缩了起来。那个女老板居然回来了。不是说她不炒吗?但他即使想抱怨也来不及了。
玄关和走廊的灯亮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敦也下定了决心。
第五章 在天上祈祷——第十一节
“喂,翔太,”敦也开了口,“你是怎么找到这间废弃屋的?你说刚好发现这里,但通常不会来这种地方吧?”
“对,不瞒你说,其实并不是刚好而已。”翔太露出窘迫的表情。
“我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瞪我嘛,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我不是说,我跟踪那个女老板,发现了她的第二个家吗?她在回家之前,在这家店门前停留了一下。”
“停留?为甚么?”
“不知道,只知道她抬头看着这家店的看板,所以我就注意到这里。在去她的第二个家察看后,我又绕回来这里,觉得万一遇到甚么状况时,可以在这里藏身,所以就记住了地点。”
“没想到这栋废弃屋是时光机。”
翔太耸了耸肩,“对啊,就是这样。”
敦也迸双臂,发出低沉的叹气。他的眼睛看向墙角的行李袋。
“那个女老板是谁?她叫甚么名字?”
“叫武藤……甚么的,好像是晴子。”翔太也偏着头思考。
敦也伸手拿行李袋,打开拉链,拿出手提包。如果没有发现玄关鞋柜上的车钥匙,差点错失这个手提包。当他们打开停在路旁的车子车门时,发现手提包就放在副驾驶座上,立刻不加思索地放进了行李袋。
打开手提包,立刻看到一个深蓝色的长夹。敦也拿出皮夹,确认了里面的钱财。至少有二十万现金♀是这笔钱,这趟闯空门就值回票价了。他对提款卡和信用卡没兴趣。
皮夹里放着汽车驾照。原来她叫武藤晴美。从照片上来看,她很漂亮。听翔太说,她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完全看不出来。
翔太注视着敦也。他的眼中布满血丝,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吗?
“怎么了?”敦也问。
“这个……手提包里有这个。”翔太递给他一封信。
“这是甚么?这封信怎么了吗?”敦也问,翔太不发一语,把信封亮在他面前。敦也看到信封上的字,心脏差一点从嘴里跳出来。
信封上写着——浪?net矢杂货店收。
致浪矢杂货店:
从网路上看到“只限一晚复活”的消息,真有其事吗?我相信真有这么一回事,所以决定写这封信。
不知道您还记得吗?我是在一九八零年夏天写信给您,署名为“迷茫的汪汪”的那个人。当时,我刚从高商毕业,真的很幼稚,因为我找您谘商的内容,竟然是“我决定要在酒店上班,但要如何说服周围人”这么离谱的事。当然,您斥责了我,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当时我还年轻,无法轻易接受您的意见。我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和处境,并坚称这是报答养育我长大的人唯一的方法,您一定觉得我很顽固吧。
但是,您并没有对我说:“那就随你的便”,对我置之不理,反而向我提供了建议,为我日后的生活指引了方向。而且,指导的内容完全不抽象,充满具体性,甚至告诉我在甚么时候之前要学甚么,该做甚么,该舍弃甚么,该对甚么执着,简直就像是预言。ww?9li?ne
我听从了您的建议∠实说,刚开始还半信半疑,但在渐渐发现世事的变化完全符合您的预测时,我不再有任何怀疑。
我觉得很奇怪,您为甚么能够预测泡沫经济的出现和之后的崩溃?为甚么能够正确预测网际网路时代的来临?
我知道自己问这些问题毫无意义,即使我知道答案,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所以,我只想对您说以下的话。
谢谢您。
我由衷地感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建议,就没有今天的我,搞不好会在社会的底层沉沦。您是我一辈子的恩人,很遗憾无法用任何方法报答您,只能用这种方式向您道谢,同时,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在今后拯救更多人。
根据网站上公布的消息,今天晚上是您去世三十三周年,我是在三十二年前的现在向您谘商,也就是说,我是您最后的谘商者,我相信这也是一种缘分,不由得感慨不已。
希望您安息。
曾经迷茫的汪汪
敦也看完信,忍不住迸头。他的脑袋快麻痹了,他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另外两个人也都迸膝盖,似乎也有同感。翔太的视线在半空中飘移。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拚命说服一名年轻女子不要去酒店上班,并告诉了她未来会发生的事,她也顺利获得了成功,没想到三十二年后,敦也闯进她家偷东西。
“我相信一定有甚么……”敦也嘟囔道。
翔太转头看着他,“有甚么?”
“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浪矢杂货店和丸光园之间有甚么关联,好像有一根肉眼看不到的线,有人在天上操纵着这条线。”
翔太抬头看着天花板说:“有可能。”
“啊!”看着后门的幸平叫了起来。
门敞开着,朝阳从后门洒了进来。天亮了。
“这封信已经无法寄到浪矢杂货店了。”幸平说。
“没关系,因为这封信本来就是写给我们的。敦也,你说对不对?”翔太说,“她感谢的是我们,是对我们说谢谢,对我们这种人,向我们这种不入流的人道谢。”
敦也注视着翔太的眼睛,他的眼睛发红,泛着泪光。
“我决定相信她。我问她是不是要造汽车旅馆,她说没这回事。她没有说谎,‘迷茫的汪汪’不会说这种谎。”
“我也有同感。”敦也点着头。
“那怎么办?”幸平问。
“那还用问吗?”敦也站了起来,“回去她家,归还偷的东西。”
“要帮她松绑,”翔太说,“还有绑住她眼睛的毛巾和嘴上的胶带。”
“对。”
“之后呢?要逃吗?”
幸平问,敦也摇摇头,“不用逃,等警察来。”
翔太和幸平都没有反驳,幸平垂头丧气地说:“要去监狱喔。”
“我们自首的话,应该可以判缓刑,”翔太说完,看着敦也说:“问题是之后,恐怕会更难找工作了。”
敦也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我决定以后不再偷东西了。”
翔太和幸平默默点头。
收拾好东西后,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阳光很刺眼,远处传来麻雀的叫声。
敦也的目光停在牛奶箱上。今天一整晚,这个箱子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又关了多少次。想到以后再也摸不到了,不禁有点难过。
他最后一次打开信箱,发现里面有一封信。
翔太和幸平已经迈开了步伐。“喂,”他叫住另外两个人,出示了那封信,“里面有这个。”
信封上用钢笔写着“无名氏收”。字迹很漂亮。
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信纸。
这是针对给我空白信纸的人的回答,如果不是当事人,请把信放回原处。
敦也倒吸了一口气。他刚才把空白的信纸塞进了投递口,这是针对他的空白信写的回答,写信的应该是那个叫浪矢的老头本尊。
信的内容如下:
致无名氏:
我这个老头子绞尽脑汁思考了你寄给我空白信纸的理由,我觉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不能随便回答。
我用快不中用的脑袋想了半天,认为这代表没有地图的意思。
如果说,来找我谘商烦恼的人是迷路的羔羊,通常他们手上都有地图,却没有看地图,或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位置。
但我相信你不属于任何一种情况,你的地图是一张白纸,所以,即使想决定目的地,也不知道路在哪里。
地图是白纸当然很伤脑筋,任何人都会不知所措。
但是,不妨换一个角度思考,正因为是白纸,所以可以画任何地图,一切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很自由,充满了无限可能。这是很棒的事。我衷心祈祷你可以相信自己,无悔地燃烧自己的人生。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针对烦恼谘商进行回答,谢谢你在最后提供了我这么出色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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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也看完信,抬起头,和另外两个人互看着。两个人都双眼发亮。
敦也知道自己的双眼也在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