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语文报——写作指导)
平日讲写作,提及白描这种“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的手法,重点强调它在刻画人物肖像和描述自然景物方面的特殊作用,却忽视了这种手法在叙事上同样具有无与伦比的魅力,现从读书笔记中摘录几个白描叙事(当然很难不涉及人和景)的例子矫正这个观点。孙犁先生散文《亡人逸事》中有这样的文字:
“有一天,母亲带她到场院去摘北瓜,摘了满满一大筐。母亲问她:“试试,看你背得动吗?”她弯下腰,挎好筐条猛一立,因为北瓜太重,把她弄了个后仰,沾了满身土,北瓜也滚了满地。她站起来哭了。母亲倒笑了,自己把北瓜一个个拣起来,背到家里去了。”
孙犁先生对亡妻刚刚过门时的回忆,朴实无华的语言,纯真稚气的青年女性形象,情意绵绵的情感世界,都建构在立体感极强的白描叙事当中,富于生活的原汁原味,更渗透了孙犁先生对亡妻缠缠绵绵的思念。这样的写法让人过目难忘。散文大家朱自清先生的《看花》:
“中学生能白看戏,小学生为什么不能白吃桃子呢?我们都这样想,便由那提议人纠合了十几个同学,浩浩荡荡地由城外而去。到了F寺,气势不凡地呵斥着道人们(我们称寺里的工人为道人),立即领我们到桃园里去。道人们踌躇着说:“现在桃树刚开花呢。”但是谁信道人们的话?我们终于到了桃园里。大家都丧了气,原来桃花是正开着哩!”
这群缺乏起码生活常识的城市孩子,之所以要理直气壮地到城外寺庙里去“白吃桃子”,是因为当时中学生有打进戏园白看戏的先例。小学生善于模仿,天真稚嫩,淘气顽皮,初生牛犊不怕虎——丰满欲出的群体形像,完全潜伏于简洁平淡、毫无雕饰的叙事描写当中,真实而自然。散文之外,小说中更有大量白描叙事的例子,举老舍先生的《月牙儿》为证:
“临走的时候,妈妈挣扎着不哭,可是心底下的泪到底翻上来了。她知道我不能再找她去,她的亲女儿。我呢,我连哭都忘了怎么哭了,我只裂着嘴抽达,泪蒙住了我的脸。”
这位悲苦至极的母亲,为了能在乱世之中寻找活路,丢下唯一的亲生女儿。母亲“挣扎着不哭”,女儿“连哭都忘了怎么哭了”……如此洗尽铅华的叙事,比任何抱着痛哭、嚎啕大哭,甚至呼天抢地恸哭的场面描写都能产生感人的艺术力量。
苏东坡先生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极也。”可见作为写作手法,白描无论写人、绘景还是叙事,都属于炉火纯青的上乘功夫,我们不仅在阅读中应时时注意,仔细品味,写作中更要多加练习,以求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