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伯与小路(上)
祥伯姓孔,高大;小路姓邱,瘦小,都是下乡到龙镇农场的上海知青。三人同行,我喜欢走在后面,看他俩的背影,看着有趣,又有点感动,两个男人的友谊持续了40多年。祥伯分在十四分场。十四分场位于场部的南面,在二道河与纳漠尔河之间,地势低洼,是开垦荒地新建的分场,知青住的是大帐篷。十四分场在一分场的西面,是步行去三公里和场部的必经之处。我常去三公里,时间允许,会在那里住下。吃了晚饭,给围坐在炕上的知青们讲故事。讲过“一只锈花鞋”;“第二次握手”。至今还能记得“第二次握手”的开头:深秋的北京,寒气袭人.....。时隔40多年,一分场的魏志轩在微信上说:他听过我在麦垜旁讲的“梅花党”;十三队的杨建在微信上说:他在烟雾腾腾的小屋里听过我讲的“基督山恩仇记”。
那是一个文化娯乐极其贫乏的时代。
小路分在三分场。三分场在场部东南,约27公里。原为二道河农场场部,后来并入龙镇农场。东南与德都396林场为邻。小路刚到农场的第二个月,林场着火,小路被编入打火队,进山打火。着火的是森林里的草甸,打火队砍下树枝,举起树枝扑打着火苗,扑灭的地方呈黑色,冒着未烬的烟。
小路说他打火感受最深的就是饿、渴、冷。进山打了三天火,第一天就将随身带的馒头吃完了,送给养的队伍第二天沒上来,饿了整整一天。大概是火烤的原因,加之于打火用力很大,口干的向外冒烟,干咽也咽不出唾沬来。渴极了,就趴在塔头墩上喝墩与墩之间积下的地表水。塔头墩是草甸子里因水土流失而形成的一个个小土墩。水黑乎乎的,水面上漂着灰尘和一层铁锈红的小虫。小路爱干净,随身带着手绢,便将手绢拿出来,摊开,拎着四只角,用手指顶着中间摁进水里,小心翼翼喝着手绢兜着的水。喝完后,翻过手绢,手绢后面挂着一层灰土和小虫。四月刚开春,夜里的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冷的实在不行时,小路将树林里的枯叶扫起来,拢成堆,钻在枯叶堆里,枯叶堆有一种森林里特有的霉腐味。过不久,枯叶堆就冻透了,小路抱紧胳膊,踡曲起身子,仍然感到一阵阵无法抵御的冷。白天打火汗湿的内衣现在像一层薄冰贴在身上,他感觉自己就要冻僵了。小路在枯叶堆里一面哆嗦着,一面在心里轻轻叫着:妈妈,妈妈,我冷死了,我冷死了呀!
小路讲他打火的往事时,我们仨在安徽歙县的山里喝酒。我带了一坛五斤装的贵州高梁烧,用提斗将酒提出来倒在青花瓷的酒盅里。小路微醺,脸微红,祥伯沒打过火,张了嘴惊讶地看着他。我沉默,看着杯里的酒,想起了我的打火经历。一样的饥渇,一样的冷。稍有不同的是我趴在塔头墩上,用手掬起带着灰土和小虫的水,闭上眼睛喝下去。打完火,顺着冰封的纳漠尔河走回来。记忆尤深的是骆驼脖子那一段河道,抬头望去,河两岸的悬崖在朦胧的夜色里留下黑森森的剪影。河面上有残雪,但还平滑,搭着前面人的肩,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那一年,我们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