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地铁站,骤然被裹进一场大风里。
风来得毫无征兆。十分钟前地上还是桑拿天,空气似乎都纹丝不动,衣裙贴在身上飘逸难寻。胖子们个个油光满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腾腾然与这世界的闷热顽抗。
风,突然而至。它狂野地撕开暑气大幕,连一秒也不用便霸占了舞台,独裁者是不屑与蝼蚁商量的。
而人类,分明欢迎了这般独断专行。它卸去汗水的桎梏,使粘腻不适遁形,夜晚重新变回凉爽宜人的可爱模样,众人皆欣欣然状。横竖是没得选择,遇上让身体感觉舒泰的温度,确实值得庆幸。
风,却不肯给人安逸太久。它收起还算温柔的抚弄,好好地就怒了。这怒排山倒海袭来,一阵紧似一阵,一阵狠过一阵。它祭出飞沙走石大旗,俯瞰着脚下如蚁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类,露出复仇者狰狞的笑容。
我行走在大街上,将存世的温暖与隔世的荒凉交缠作茧,御凌乱于外,心仍可安然成蛹。
夜里的风是有形状的,人看不见它,它便换了各种扮相逼你看。
绿化带的草居然也起了浪,一改平日的乖服僵硬,一波一波澎湃连绵,恍然也会觉似湖水的生动。
跑得最快的总是那些轻浮的。塑料袋飘飞,红的、白的、蓝的,今夜或许到达了此生巅峰。它们在我的头顶上空盘旋,最好远去些吧,我忐忑地盯着,唯恐下一刻风势软弱了,偏掉落在身上。
轻尘和沙砾聚集着向上卷起,张扬出风的形状,呼呼地奔过来。行人用手挡住眼,或者干脆背过身去,拒绝面对它的粗暴。夜宵路边摊纷纷收起塑料桌凳,若不及时,这些轻飘飘的家什逃不脱被肆虐的命运。
地上有一大张白色薄膜,风饶有兴致地戏弄起它来。时而绕成一团,缠缠绵绵逶迤前行。时而舒展开来,如广袖善舞的仕女,尽显妖娆媚态,我一时竟痴了。忽然快递小哥的电动车闪过,仕女瞬间被裹入轮下,绝尘而去,狠心丢下幡然醒悟的我。
夜里的风还是有声音的,因了夜静,这声音便显得愈加突兀惊心。
咣当咣当,垃圾桶倒了,满地乱滚一气,努力地寻找组织,风可由不得它。落地灯箱也斜了,砸在旁边的汽车上,必然已留下凄厉的痕迹。车主人不知,灯箱的店主也不知,暂且让它们和谐共处一段。
有一星半点雨落在身上,我不愿撑伞,分明伞也不可能撑住。头发、鞋子里尽是沙尘,淋湿一点又何妨?
准备好了迎对,那几点豆雨竟然停了。城里的星光本来淡薄,此时天空更是墨黑墨黑,这黑重重地压下来,叫我生出一丝惊恐,脚下便急匆匆。雨,势必要来的,而且汹汹,我惶惶然往家赶,一心一意想投进安全的庇佑里。
进得门,温馨扑面而来。而楼外哗然,风狂雨骤,心中便满怀庆幸。前脚进门,后脚雨浇,谁说不是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