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叫我高高
夜晚两点多的月光,仿佛是最清凉的,如一滴清露,又是最有灵气的,无论你怎么辗转,都逃不过。索性就披了衣服,半拉开客厅的窗帘,老老实实地甘愿做月光的俘虏。
夜晚很静,所有的月华都已经和冬日的清雪融为一体。月光真是霸道的可爱,哪一棵树,哪一个瓦片,它肯放过呢?
它好似一把月亮的拂尘,趁着人们酣睡之时,轻轻拂掉尘世,所有蒙灰的角落,也轻轻拂掉,人们心中的忧伤。
它轻落在我的衣襟上,斜斜的方方的一小片,乖巧地依偎着,不肯离去。
这情景多么相似啊。两年前,在医院里,我也曾见过这样的月光。
那天,洁白的月光斜斜地从十七楼的窗口,投射出来,落在窗台前的一小方空地上。
在那一小方窗户的上面,医院安置了一片空调。上海十一月底的十点,太阳暖洋洋地,路边的山茶花开得烂漫,可是到了晚上,室内就要打开空调。我穿着肥大不合身的病服,坐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不肯去睡。
小护士们带着水蓝色的的帽子,轻盈地辗转在每一个房间。到了我的房间,温柔地低下头:不想睡吗?我给她一个浅浅的,如水波一般旋即消失的微笑,就再也不愿说一句话来。
医院里到处散发着浓重的药水味,还有睡不着的病人穿着病服,在走廊里闲逛,一切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正当我浸在忧伤里,对面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孩儿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看到我,惊愕了一下,随即报我一个苍白但有力的微笑。那个微笑,像早春的桃花,带着几分稚气,又散发着几分清爽。
我也惊愕了。因为她的乌发正漫湿着,卷曲地披在肩上。
医院里没有吹风机,这是一定的。而且,确切地不太可能有人去找吹风机。医院的卫生间倒是有一面镜子,可是,谁又去照镜子呢?在这个时刻,在医生的手术刀,马上就要降临的时刻。
月光不偏不倚,那么轻灵地落在她的鬓角,乖巧地落在她瘦削的肩上,不肯离去。正当我错愕的时候,女孩儿站在那一方月光下,轻柔地用毛巾揉搓着头发。女孩儿头顶的暖风,汨汨地吹拂,不一会儿,一头乌发就飘逸了起来。
我猜想,她可能是来陪护家人的,她的家人明天一定就要出院了,她要洗洗这几天,在医院操劳的尘土,这样才有信心,去面对更多的事情。
第二天,不到七点,医生就集合所有要做手术的人,去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开会。
人很多,都挤在门口。人群里,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幽幽地传来。闻着花香,一抬头,是她,那个昨天在月光下揉干头发的女孩儿。她弱弱地靠着墙,安静地等待着。主治医生开始叫每一个病人上前,大致对要进行的手术,做一个简短的交流。
叫到女孩儿时,医生的语调很柔和也非常郑重:你是今天最大的一次手术,因为你已经转移到了淋巴,我们要把你的淋巴尽可能地少切,但是,你要知道,这样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失声,但是,你也别怕,我们只说有这种可能。
医生的话,如同一声闷雷,在我的心里不停地撞击,如此严重的病情,不能不让人震惊。可是,看到女孩瘦削,但是坚定的背影,我原本因为恐惧而沁出汗水的手掌舒展了,脑海里又浮现出女孩,在月光下揉搓长发的身影。
也许女孩儿也曾如我一般暗自神伤,也为明天的太阳,是否能照常升起而担忧。
可是,无论怎样,当女孩儿在月光下揉搓长发的那一刻,我相信,女孩儿的内心盛满着一种,最能打动人心的情感——那就是希望。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我们的人生遭遇了怎样的不幸,我们的内心都应该留有一小片月光,都应该盛着一颗热爱美好的心。
如今,回忆起我在上海的日子,太多苦难,都无法言语。唯独想起那个女孩儿在月光下的身影,想起她苍白有力的笑。
她不知道,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给一个漂泊无助的人,带去了怎样的温暖。
月光最是洗尘,我愿,身在困境的她,能拂去满身疲惫,站在轻柔的月光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