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远行

2008年6月30日,是我人生的一个小小的转折。

参加完中考,我在家和父母一起上山做农活。一个下午,我们在山上锄地,我和妈妈不知聊着什么却争吵起来了,我把锄头一摔,跑回了家。我再也不想在家干这无聊的农活了,我决定去外面闯闯,我的想法得到初中的几个好朋友的支持,我们约定第二天出发在宁县车站会面,然后一起去银川。

第二天早晨,我收拾好行李给奶奶和爸爸说我要去外面打工,奶奶和爸爸都不让我去,可我已经决定了,爸爸回去给妈妈说了一下,然后给了我一百元,奶奶让我回去给妈妈道声别。我回到屋里,妈妈正在做早饭,眼里含着泪水。我说我要出去打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然后,我就出去了。我听见妈妈哭出声了,我心里也很难受,强忍着眼泪没有涌出来。

班车走的时候,小姑也跑来送我来了,上到车里塞给我二十元钱。车终于走了,走的时候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望着亲人渐渐模糊的身影,我陷入了无限的悲伤与不舍。随着车的远去,我渐渐淡出悲伤,对未知生活进行各种各样的想象。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车也越行越慢了,只感觉车猛的晃动了一下,靠路边的路倾斜了下去,差点翻车,车停了下来,没法再继续前行了。

窗外的雨依然很大。我在那等了一个多小时,车还是走不了,雨也不见小。我知道宁县还有同学在等我,我现在无法联系到他们,我必须尽快到宁县。我问了一位乘客,他说从旁边的山上上去,平原上有车可到宁县。我背上行李向山上走去,后面一个女生也跟了上来,她打着伞。

我们在爬山的过程中聊了起来,我得知他是陇东学院的学生,在我们村的小学实习,由于学校考试必须及时赶回。我们冒着雨沿着崎岖的山路上了原,找到公路,等车。然后,到宁县我们告了别,我到车站找到小超、晓妮他们,他们已经买了车票在等我。

第一个小小的波折终于过去了。我第一次坐上了长途列车,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却同时也伴随着一丝丝的不安与恐惧,下一站迎接我的是什么?

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我们坐在靠后排的位子上,有很大的自由活动空间。我们几个同窗三年的好友说说笑笑,不时看看窗外沿途的风景,饿了吃自备的食物,困了就靠在座位上睡会。到银川时,大概凌晨一点左右,车没到车站,乘客在一个广场就全部下车了,我们也下车了。

我们站在偌大的广场上不知何去何从,也都没有手机,最后,不得不借我们乘的那辆车司机的手机一用,晓妮给她叔叔打了个电话,把我们接到他住的地方。那里的地方太小,而我们人太多,我给我表哥打了个电话,然后我和小超、俊平坐出租车到我表哥住的地方。在他那里我们熬到天亮,小超和俊平也投奔了亲戚。

表哥说今天在星月广场举行奥运火炬传递,我们去看吧。我虽然车坐的很累了,也没怎么休息,但这意外的惊喜让我忘却疲惫。不多久我们就来到广场,清晨的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了,如观钱塘江大潮的游客一般摩肩接踵,在涌动的人潮中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武警叔叔在尽力的维持秩序,可现场依旧显得混乱不堪,有人站在上路边的垃圾箱上,有人爬上绿地的树上,更有甚者,踏着鲜花爬到长城(用钢筋和铁皮焊接的模型)顶上,武警发出警告:上面危险,马上下来,可上面的人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看来人们为了看到奥运圣火传递那圣神的一刻而忘乎所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人群的涌动把我和表哥冲散了,直到中午我们才找到彼此。

开始两天,我同三姑在一座高楼上打扫了两天卫生,挣了一百多块钱。在那里,我第一次乘坐了电梯,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到钱。可接下来几天,我又没活干了,待在姑姑租的房子里看书,那些漂泊在这座城市的好朋友一个也联系不到,几天下来,我很快就厌倦了这无所事事的生活。大姑说她在帮我找工作,几天又过去了还是遥无音信,我决定自己出去找,由于没有任何经验,跑了一整天也没个结果,我有些灰心丧气。

就在我纠结迟疑的时候,妈妈打来电话说我高中报名要求学生本人必须到,让我赶快回来。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什么都没干就回去,实在不情愿,可又没任何办法。就在我为不得不赶回去而收拾行李时,妈妈又打来电话说,名报上了。我充满了欣喜与激动,我想这是冥冥中的安排。不久,大姑也托人给我找到了活干。清晨五点左右我就起床收拾好行囊坐着老板的车先来到南门车站的劳务市场,我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农民工为了生计疲于奔命,为了一个工作奋不顾身。老板的车在那里刚停下,就有很多民工迅速围了过来,老板从中挑了几人,谈好工资,就上了车带我们去工地,车从银川到灵武,途径黄河,我第一次看到伟大的母亲河——黄河。在灵武车站后,我们吃了午饭。然后,驱车从城市到农村,从农村再到荒野,最后,一直到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中······

我第一次见到沙漠,可没有丝毫喜悦的感觉。七月的太阳炙烤着遍地的黄沙,还有我理不清的思绪。沙漠之中有一座庞大的建筑屹立在沙丘之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沙漠植物,极目望去,只有远处的那片白桦林让我产生了一丝好奇。我从偏僻的山村费尽周折来到城市,本想好好领略一下城市的繁华,却又被阴差阳错的带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上帝真会开我玩笑······

我们从车上卸下劳动工具、生活用品,并把它们搬到屹立在沙丘之上的建筑中。看来我要在这里度过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了,我在房子里找到个沙发把我的铺盖铺上,其他的民工把他们的铺盖都在地上一字排开。中午,吃的米饭,做饭的是本来就在那里看守的一对回民老夫妇。

下午,工头就带着我们来到场地上,把以前倒塌的房子上的砖拣出来放整齐。活相对还比较轻松,民工们都说说笑笑,相互介绍着,没到下班,人们都熟悉了。

从第二天就进入正式施工了,由于是沙地,基础不好处理,就用水浇使松散的沙子沉淀下来。就这样,虽然条件艰苦,设备落后,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尽力克服一切困难,十几个人企图要在这沙漠之上建起可供护林人员居住的房子。

可是我第二天早早醒来准备上班干活时,发现一起来的两个人不见了,铺盖也不见了,留下白晃晃的地板,其他工人相继醒来看到此情景,议论纷纷,最后的结论显而易见:这两个人乘夜里包工头熟睡的时候偷偷的跑了。我想了想,这么大的沙漠,还要背着厚重的铺盖和日常生活用品,怕是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跑出去吧。包工头也这样说,还愤愤地诅咒这两个逃跑的人,跑不出去死了也活该!

白天的太阳很毒,晒得地上的沙子发烫,由于沙子的比热容低,遇热即热、遇冷即冷。所以沙漠的昼夜温差较大,尤其白天热的让人有些难以适应,幸亏大姑姑叫我带上了长衫和帽子,避免了被晒伤。 有位姓白的大工,为人和善,喜欢逗笑,常常同我开玩笑。有天中午下班回来,他用剃须刀刮胡子,我说:“这么热,连些洗头的热水都没有!”他说:“小都,来叔给你把头剃了吧,在这里也没什么人。”我说:“还是算了,就用冷水洗吧,反正冷水也不怎么冷。”他说:“理了凉快些,赶离开这就长长了”。我想了下就同意了,他帮我理了头,又找人再给他理了下。就这样,上班时一个老和尚,下班后就变成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了。晚上工友们坐在一块逗乐,人们都说我以后就把老和尚叫师傅哩!从那以后我就喊老和尚师傅了。可没过几天师傅的头就被晒得蜕皮了,他没办法就用毛巾把光头包起来,从此,上班的时候就看不到和尚了。

干了几天,工地上就没材料了,我们几个人吃过午饭就出去散步了,听说离这儿不远有个旅游区,我们想那里应该有人,有买吃的,好看的风景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都兴致勃勃的走了一下午也不觉得累。我们路过那片白桦林,我在那里久久驻足观望,真想跑到跟前去看好好一番,可他们都不同意,也不同意我去。我们就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大土包前,顺着前人踩过的路上去,我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白土,可没有生出一棵草来。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的老闫给我们讲解:“这是烽火台,是用熟土堆起来的,所谓熟土就是把普通的土用蒸笼蒸熟。”我惊讶的问:“烽火台这么大得多少土啊,怎么蒸的出来?”他用伤感的口吻说:“官府让老百姓蒸啊,一家蒸多少都有规定,完不成任务就惩罚。我不由得想到柳宗元写的《捕蛇者说》,叹到:苛政猛于虎也!

从烽火台下来,我们继续一路向北,还真走到了传说中的风景区了。首先看到一群马,一个人骑着马带着十几只马,见我们来到,就热情的问我们是否要骑马,我真想骑,可干了这么久,工头又没发工资,我带的钱也不多了,再说那马似乎很是狂野,我自知不是什么伯乐,就望而却步了。我们继续前进,见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老树,还都是国家一级保护树。过了一条河,对岸有两块餐馆的招牌,但走近才发现门是紧锁的,门前的凉亭也破败不堪。传说中的风景区也不过如此,我们在景色还算秀丽的地方拍了几张照片就原路返回了。

回去的途中,我在路旁捡到一顶红色的单扇帽子,我说给师傅带上,他们都说野外捡的帽子不能戴。最后,我不得不把它扔了。回到住宿的地方,天已经黑了。我们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但由于下午没有干活,也不怎么饿,就坐在一起聊天,老闫叔叔讲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一口气从新疆讲到西藏。他年轻时候是跑长途的,全国各地的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过奇奇怪怪的事,养成了豁达豪爽的性格。他对我最好,我也喜欢他,所以我们关系是最好的,他是我平生的第一个忘年之交,后来我们还一直有联系。

在这遥远的大漠之上,除了一起干活的这几个人之外,令我感到一丝欣慰的就是那块池塘。大概是那里护林的老夫妇在里面养了鱼,鱼塘周围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给鱼塘周围带来一片阴凉。中午下班后,干了一上午活的工人都吃过午饭歇息去了,我感到房子里太热了,气味也不太对胃口,我就拿上一本书来到池塘边坐在芦苇丛中看起了书。偶尔,池塘里有鱼跃出水面,蹦两三尺高,在太阳的最照射下明晃晃的,很令人一阵激动。

通常,晚上下班后吃过晚饭,用水管冲个凉水澡,我、老闫还有师傅几人各提一瓶啤酒出门散步。他们问我一些在学校的事情还有家里的情况,我都如实的告诉他们,也算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吧。他们也会给我讲一些社会上的事情,并劝导我要好好读书,算是一种回馈。我们走到很高的沙丘之上,坐下来,仰头灌一口啤酒,任晚风拂面而过,任细沙埋没双脚,任思绪随风飘荡······

除了这些轻松惬意的休息时间,大多数上班时间都是在繁重的劳动中度过的。曾一度因为小工觉得工资太低而且发不及时而罢工、逃离。最后,只剩下我和老闫两个小工了,而大工却有五六个,房子也慢慢长高了,接下来就更加费力气了,老闫干活时还处处照顾着我,两天之后,他病倒了,我估计他是累病的,就让他不要上班了,休息一下午等好点再上班,包工头也觉着这样不行了,下午就开着车去银川南门劳务市场找小工去了。晚上他就回来了,找来了四个人都是小工,里面还有一女的,而这女的恰好是我们这里一个姓史的大工的媳妇,还真是巧了,那时他们都没有电话。

一开始,我是很不习惯的,一群男人堆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要在一起吃饭,一个房子睡觉,后来就慢慢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这个女人干活实在让我看不过眼,自己不好好干还一个劲地让我干这干那的,好像她是包工头一样,或者她觉得她是这里唯一的女的,她有某种别人都没有的特权似的,更可能的是她觉得我听话,好使唤。有一次,她使唤老闫,老闫随口回了一句:我又不是你老汉干嘛听你的,她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老闫这一句话让我高兴了好半天,好像他专门替我出气的,那时候我是怎么也说不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知不觉,我已经干了二十几天了,这种枯燥繁重的劳动我实在不愿意干了,我向包工头几次提出让他付我工资,送我回银川,都被他拒绝。有一次我们差点打起来,周围人把我们拉开了,现在想想,那时候我怎么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要是打起来免不了要吃亏,那时却没想那么多,嘴里还喊着要把狗日的说话不算话的包工头狠狠地揍一顿。

他始终没有给我工资,晚上却换了一张脸来劝导我再坚持一段时间,走的时候工资一分钱不会少我的,还会亲自开车送我离开。他的话我虽然无法相信,我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逃离也不行,不说能不能跑出去,就这二十几天的工资都在他那里,也使我无法割舍的。我暂且就继续留下来干吧,我干活的热情大大减弱了,整天和老闫一起磨洋工,老闫早就教我出来干活要聪明,能偷懒就偷懒。我开始还想着自己是出来体验生活,怎么能偷懒,偷懒还怎么体验,偷懒还能体验到真正的世间疾苦吗?慢慢的这种单纯的想法就动摇了,觉得为这种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卖命也确实不值得。

我终于等来了希望,在一天中午午饭过后,我坐在房里外面的马牙槎墙上望着崎岖的伸向远方的小路发呆,突然看见远处有辆明晃晃的小车朝我们这里来了,我当时有些激动,想着一定是老板来检查工作了,顺便带些食物和工资过来。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更意外的是老板还带了几个大西瓜。我向老板说明了我的情况,说我快开学了,要回家准备上高中,老板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说让我下午坐他车离开。听了他的话,我异常激动,却又伴随着一种莫名的惆怅,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这里,我离不开那些让我感到温暖的人。

老闫和师傅听说我要离开,把他们的啤酒都拿出来,还切了个大西瓜准备给我送行。一番热闹之后他们劝我一定好好读高中,争取考大学,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我被他们真挚的鼓励触动了,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老板的车开动了,我回头挥手告别,告别和我一起生活过的这些人以及流淌过汗水和泪水的这茫茫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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