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四起，河水清；
柳枝吐芽，桃花开；
麦苗青青，菜花黄；
春风拂面，蜂蝶忙；
蝶儿，蝶儿，哪里去？
捉只蝴蝶送给娘！
柳儿被梦里响彻云宵的歌谣唱醒后，摸着黑，走到屋后的阳台上，坐在黑夜里，闭上眼，让自己继续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她不愿意躺在床上继续沉醉在这个美好的梦里，是因为这个梦只属于她和蝶儿两个人的。蝶儿不在，就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梦里的春天，阳光明媚灿烂，她给蝶儿穿上了那件她手工缝制的蝴蝶衣裙，越过那片油菜花地，去流水“哗啦哗啦”的小河洗衣服。怕蝶儿玩水，怕蝶儿跑远，就教蝶儿唱着歌谣，把她拴在河堤上。蝶儿学得认真，唱得响亮，盖过鸟儿和河水的欢唱，在万里无云的晴空里回荡。
蝶儿，是柳儿在三年前的那个油菜花开的春天生下的第二个女儿。因为不是传宗接代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被婆家人嫌弃。
蝶儿生下来的那个晚上，婆家人就商议，把蝶儿送给人家，让柳儿再生。柳儿死活不同意，说女儿也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肉，儿女是命里注定的，她认了。但公公婆婆不认。说柳儿如果非要留下蝶儿，就让儿子跟她离婚。
丈夫见离婚也改变不了柳儿的心意，就叫来了柳儿的娘家人。
娘家人说，因为政策不允许生第三胎，丈夫又是婆家的独苗，不能断了香火，让柳儿不要怪婆家人狠心。还说婆家人已经帮蝶儿找到了好人家，那家人结婚几年没有生，家境又好，让柳儿放心。柳儿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养父养母再好，也没有自己的亲娘老子贴心。
两家人见柳儿听不进劝，就合起伙来想计谋，把这事先放下不提，对蝶儿也不再说一些嫌弃的话，尽心尽力地帮着柳儿照看。
柳儿见一家人改变了对蝶儿的态度，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去小河里洗衣，也不再抱着蝶儿去。可等她从小河里洗衣回来，蝶儿不见了。
蝶儿被送走后，柳儿断粮绝食了三天。起床后，她唱着自编的歌谣，缝制了一件蝴蝶翩翩起舞的花衣裙，套在蝶儿穿过的小衣服上，抱在怀里，去河边那片油菜花地里走了三天。
大家都以为柳儿疯了。但柳儿没有疯。她第四天从七嘴八舌的人那里打听到了蝶儿的下落，买了些米粉，带着那件蝴蝶翩翩起舞的花衣裙，偷偷地去看了蝶儿。
柳儿是假装讨水喝的路人进的那家的门。那家家境果真不错，夫妻俩也还年轻，女人把蝶儿抱在怀里，男人喂着蝶儿，柳儿在夫妻俩看蝶儿的眼神里看到了爱。
“能找到这样的人家，也是她的福气，总比跟着我一起夹着尾巴做人受气强。”
柳儿走出那家时，虽然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但她又为蝶儿感到高兴。只是，她高兴得有点过早了。
蝶儿过周岁的那一天，柳儿又假装讨水喝的路人，给蝶儿送去了一件蝴蝶翩翩起舞的花衣裙。蝶儿的养母送柳儿出去时，说她知道柳儿就是蝶儿的母亲，让柳儿放心，说蝶儿是送子带贵的命，就算他们将来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一定会对蝶儿好。
听蝶儿的养母这么说，柳儿才注意到，原来结婚几年一直没有怀孕的女人，竟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奇迹像一颗突然从天而降的响雷，炸响在柳儿的头顶上，轰得她找不到东西南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是在这一天，柳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已经有好久没有来月经了。
柳儿怀孕了，又给婆家人带来了生儿子的希望。一家人又开始围绕着她转。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在整个怀孕期间，她忘了自己肩担着生儿子的重任，一直在为蝶儿的养母祈祷，希望那女人生个儿子。为此，她还特地去寺庙烧香拜佛许愿，以为只要那女人生的是儿子，蝶儿依然还会被养父母爱着。
但是老天爷就是不长眼，让那女人生了个女儿。因为确定自己能生了，那家人也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就让人带话，让柳儿的婆家人去把蝶儿接回来。
“接回来，接回来，接回来往哪里放？”
柳儿听公公婆婆说这话时，又去河边那片油菜花地里走了三天。
公公婆婆怕她这样折腾掉了肚子里的孙子，就妥协了，说去跟柳儿的爹娘商量，把蝶儿先接到他们边寄养一段时间，等柳儿生下孩子，再把蝶儿接回来。这样，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大不了拆屋卖房罚几个钱。
柳儿在公婆去接蝶儿的那天，也起了个大早，她一边为蝶儿缝制蝴蝶翩翩起舞的花衣裙，一边唱着为蝶为编唱的歌谣：
蛙声四起，河水清；
柳枝吐芽，桃花开；
麦苗青青，菜花黄；
春风拂面，蜂蝶忙；
蝶儿，蝶儿，哪里去？
捉只蝴蝶送给娘！
蝶儿没有被公婆接送到柳儿的娘家。因为两岁的蝶儿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成了公公婆婆眼里的白痴傻瓜，他们拒绝接受这样的蝶儿。
柳儿中途也听人说过，说蝶儿看起来有点不正常。但柳儿不相信。因为蝶儿过一周岁时，她去看过她，跟正常的孩子一样，又笑又叫，还能扶着凳子走路。
“高烧烧成了傻子，就想退货，没门。”
“他们爱送到哪里就送到哪里，跟我们没有关系。”
柳儿听丈夫这么说时，如万箭穿心。她抱着为蝶儿缝制的花衣裙，又去油菜花地里走了一天。晚上，她为婆家生下儿子，给儿子取名叫望春。
柳儿想好了，等下一个春天到来，望春也有一周岁了，她可以放心地去找她的蝶儿，带她走了。
黑夜里此起彼伏的蛙声告诉柳儿：“春天来了！”
夜风送来的油菜花香告诉柳儿：“春天来了！”
小河流水的“哗啦哗啦”声告诉柳儿：“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
柳儿嘀咕了一句，起身，进屋，拿了她的背包，开门消失在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