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看她,她拉着我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来来回回,满是舍不得。可是我不敢多待,不敢正视她的双眼,慢慢温和挣脱她拉着我的手,转而抱抱她,跟她开玩笑说要她乖,听话,说下次再来看她。她追着问我什么时候再来看她,确定的日子。我不敢告诉她,这很可能就是她这辈子,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来看她。
走到楼下,抬头望去,她果然站在阳台等着了,看着我们走,说要保重身体,要开心,迟迟不肯回屋躺着,直到风把她的话语吹散在空中,再也听不到。这几年经历了那么多,我还是不能坦然接受生离死别……
周婆婆是我多年前租房子的隔壁邻居,夫家姓周,七几年就一个人,拉扯大四个女儿,相当坚强,大气,乐观,思想还比较能跟上时代,大家都叫她周妈或者周婆婆。
我一直以为她姓周,后来才告诉我,她本姓谢,但不打算纠正误叫,我觉得她是以这种方式在表达对周爷爷的思念。
一年多没去看她了,有点不敢给她打电话,她今年八十八了,身体也不怎么好,怕…… 反复犹豫了许久,给她打电话了,开始没接,我心里有点忐忑,再打,接了。有点记不清我的声音,问我是谁,让她猜,猜了两三个人,没猜着,说婆婆老了,笨了。
我说我是小周。认识多年,她一直记不大全我的名字,只记得叫周什么灯,我让她就叫小周,她说这样不好,显得生分,那么多小周。我跟她说你清楚我是哪个小周就好,这样才把心放下来。
她很信任我,把银行存折密码都交给我保管,我笑她,你连我全名都说不清楚,不怕我卷款潜逃啊,她说你才不会,你要真是需要,就那么点点钱,都拿去用就是了。我怎么可能要?里面的钱都是几十几百省出来的,存得尤为艰辛。
她确认是我,突然哽咽,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这么久不来看我,也不给我打电话,一下在湖南,一下在北京,一下又在成都,你现在哪里,你好不好,你家人好不好,我一直住在这里,怕搬家了你找不到…… 铺天盖地的问题。
我好不容易逮着空隙,跟她约第二天去看她,她高兴坏了。问:你什么时候到?几个人?来吃中饭好不好?答:三四个人,吃了中饭来,两点左右到。絮絮叨叨聊了很久,反复确认,终于放下电话。
她对我一直很好,熟悉之后就几乎每天在坐在我们两家门口中间的位置等我回来,如果发现我加班得晚没回来,她经常会给我留一点饭菜。女儿或是亲戚给她带什么好吃的,也经常留着给我,哪怕是一个土鸡蛋,一条小鲫鱼,半碗银耳汤,说看到我们就想起她在外地求学的外孙女,也是千里迢迢,希望她也遇到好人。对外宣称,我是她的大孙子,周家孙子,神态很是自豪。
才搬来那会,我刚学做饭,她最喜欢就是倚靠在我厨房门口,看我油水四溅,手忙脚乱,还把隔壁婆婆也一并叫来,笑着调侃我,说是来看看大学生炒菜。我只能不好意思笑笑说,炒菜,学校老师没教。
见面后,她容貌没改,耳目依旧聪慧,只是腰疼得厉害,躺了一年多,手上全是皮包骨,一点肉都没有,也就是我没来看她的这一年多。我很愧疚,直到离别,才来看她,这一年多是很忙很累,可是能抽出时间的。
闺蜜在大宝三岁左右时来看过她,小宝她没见过,闺蜜想跟她开玩笑骗她说是之前的大宝,她会不会怀疑怎么老长不大。可是她说有点记不大清了。再骗她,说小宝是我的孩子,她看了看,说一点都不像。
我们心里特别开心,觉得岁月对她来说,是温柔的,容貌从我们九年前就一直是这样。后来就发现问题了,同几个问题,她同一顺序问了三遍,是确实记不得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真的老了,笨了。
闺蜜提议拍个照片,她想把背心脱掉,说是不好看,拍着拍着,就眼泪盈眶。一下要烧开水泡茶,一下说要去洗水果,一下要去煮饺去子抄手,婆婆啊,我们只是想和您一起待着,啥也不干,不论您在何方,我在何方,这份情永不会变了……
闺蜜说,我们可以找一天,给她买菜,做饭,陪她聊天,她肯定会很高兴很开心。我有点想,毕竟能让她开心,但是又有点不敢,怕感情再度复燃,开心过后不管是她抑或是我都更是接受不了生离死别。
可总在离别或是失去以后,才想起有很多事情没有一起做,很多地方没有一起去,很多可以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好好在一起。可是,人,生来就注定离别,父与子,夫与妻,你与我,我在凌晨的黑暗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