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花事了

第一章帘幕疏疏风透

“娘娘,起风了。”身边的翠果儿已经提醒了三次了,可女子还是怔怔的站在露台上发呆。

露台上风很大,卷起她鬓边的青丝,鬓边一朵大红的曼陀罗随风飞舞飘向远方。女子面容姣好,脸色却苍白,似大病初愈的憔悴。一身青色锦缎衣裙隐隐的绣着几朵荷色的莲花于这朱墙碧瓦的映衬中显得愈发单薄,她神色迷茫,眼角有泪划过。露台下,大宛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这日正是端午良宵,街道上人影攒动,熙熙攘攘而皇宫内一片阴森沉寂好像是两个世界。

“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样大的风要吹病了的。”肩上一沉,厚重的明黄色披肩落在莲心的身上,莲心下意识一躲,却不料男子的手扶住了她的肩。“怎么流泪了?”

“我没事,恍惚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莲心心不在焉并不称臣妾,“”男子不以为忤只是轻轻松开了莲心肩。

“仿佛,曾和皇上在端午时去湖边放过莲花灯。”莲心的表情渐渐有些困惑,“该是很开心的事情,不知道为何却流泪了。”

“你身子又不大好,还是不要胡思乱想,若是有什么事想不通就问我。”男子不容莲心分辩,对着她身后的翠果儿道:“带你家主子回屋休息吧,明天下朝朕就去看她。”

莲心回头看了一样那包裹在一团明黄色中的男子,熟悉而陌生的清瘦面庞,漂亮的青灰色眸子,嘴角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正目送她走远。

“娘娘,”翠果儿扶着莲心回雨花台的路上看她郁郁不乐出言相劝,“您虽然没有位分,可是常在皇上身边的人哪个不知道皇上对您的好?虽说后宫可以有佳丽三千,可是咱们皇上一向不耽于女色,统共娘娘小主不过五六个再加个皇后,您也是知道的她都不出福宁殿的。”

“位分什么的我自然是不在意的。”莲心笑笑,“我不是和皇上怄气,只是不知怎的看见他心里就怪难过的。许是又添了什么新毛病,不如明日叫太医来看看。”

“嗯,明儿奴婢就叫张太医来看娘娘。娘娘想得清楚是好事,皇上每隔不了两三天就要来看娘娘,就算是不留宿,也要和娘娘说两句话,亲自嘱咐了喝药才肯走。整个后宫里头娘娘您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依奴婢看,皇上不给娘娘位分倒是为了时常都见的缘故,不然真到了后宫里还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看着位分高的人的脸色。”翠果一边说一边帮莲心更衣。

“哎,我常年病着,记性不大好,也不守什么规矩,若是去了惹了后宫的姊妹们不高兴,也过了病气儿给她们。”莲心低声说。

翠果儿端了安神的汤药来,黑浓浓的一碗,药香清苦。莲心一手接了,似没有感觉到那药的苦,一口气就喝了,忽然想起什么:“过两日皇上是不是要迎娶刘将军的女儿做婕妤?”

翠果儿听莲心这么说有些迟疑,“皇上不准和娘娘讲这些后宫的事儿,娘娘怎么就知道了?”

莲心倚在榻上,“你也别多心,是那日林尚宫来送东西,说是最近很忙,都是在忙这个。”

翠果儿想了想说:“其实娘娘不必挂怀,那刘婕妤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是骠骑大将军的缘故,皇上得笼络着罢了。不过娘娘若是如皇上所说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怕是也不好。虽说娘娘自己独住在雨花阁,可是偶尔也是要照面的,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失了礼数。不过在皇上心中娘娘是第一位的,恐怕是她们要给娘娘请安了。”

“唉,”榻上的女人只是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整个宫殿里只有滴漏的声音滴答作响,显的分外寂寥。

第二章 门隔花深梦旧游


似在梦中,莲心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四处花海,仿佛在哪儿见到过,一些人穿着颜色艳丽,花纹古怪的服饰在她身边经过。莲心觉得亲切,也加入了这个队伍,这些人兴高采烈手中有鲜花水果,还有米面肉食,仿佛是去参加什么庆典。她在人群中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跳一种很欢快的舞蹈,还有几个孩子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忽然那个人出现在了人群中,一身明黄及其刺眼,面目却模糊了。是皇上?莲心想要走上前看个明白,却被人流拥着走向了另一边。仿佛是到了祭祀的地方,人们围成一圈,观看中间的表演。莲心还想着要找那个人,于是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穿梭。却忽然觉得脚下又水样的东西温润异常。一低头满地的鲜血,潺潺的流淌覆盖了她的脚踝。

莲心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冷汗汗湿透了亵衣。

“娘娘,娘娘怎么。”当值的小宫女吓得赶紧把翠果儿叫来,又掌了灯。

莲心感觉胸口一阵憋闷,哇的一声吐出来,却是把晚上吃的药都吐了才舒服些。翠果儿扶着她喝了一盏姜茶,又要叫小丫头出去叫太医,却被莲心拦住了。“不折腾了,还有二更天就亮了,你把我常看的《妙法莲花经》拿来。”翠果儿想要劝,莲心摆了摆手。莲心翻了会儿佛经就又困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罢了,用了早饭。翠果儿就带着太医来了。“因今天,张太医家里忽出了点急事,便叫了当值的吕太医。”

“不妨的。”莲心在纱帐里伸出手腕。

吕太医不过二十出头,才入太医署不久。仿佛听说宫里有位娘娘是没有位分的,但是皇上给的用度都是在贵妃一级的,不过一直都是张太医看顾别人不得见。这次有了机会自然是不敢不尽心,一心想借此搭上这位娘娘的门路。

吕太医一边把脉一边问,“不知娘娘有些什么症状?”

“有时候头疼,月信也不大准,来了便腰腹酸痛。”莲心道。

“娘娘可有小月过?”

“并没有啊。”莲心有些疑惑。

“在下来之前匆匆看了一眼张太医给娘娘开的药,仿佛是寒凝气滞的样子,可平常用的那些见效快的都没给娘娘用,倒是又添了些补血化瘀的方子臣以为是小产之后格外小心才这样的。”吕太医有点慌张。

“这,许是。。。”莲心淡淡的道,“我忘了。”

吕太医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匆匆开了些补药便告辞了。翠果儿似知道什么,但是又不敢说。

“翠果儿,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莲心漫不经心的问。

“奴婢,跟着娘娘也有半年了。”

“我之前小月过?”

“奴婢。。。奴婢不敢瞒着娘娘,奴婢刚来的时候仿佛听人说起娘娘刚小月。而且。。。。而且,”翠果儿的声音低下去。

“你说你的,我不和别人讲就是了。”

“仿佛,仿佛您小月和福宁殿的那位有关系。据说好像是那位的过错,导致娘娘没顺利诞下龙胎。为这事儿皇上不仅让皇后娘娘闭门思过,连殷相国也被好一通训斥。”

“那从前是谁跟着我?”莲心挑了挑眉,殷后?

“从前,奴婢仿佛听说是个老嬷嬷。更多的事儿就是奴婢也不知道了。”翠果小心翼翼的答道。

“我也仿佛记得好像身边有个嬷嬷的,不过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太清楚了。你帮我打听打听罢,我想见她一见。”看到翠果儿仿佛为难的样子。莲心把手上戴的一个白玉羊脂的玉钏子摘下来,塞到翠果儿手里。“宫里头我谁都靠不住,就只有你,若是你也不帮衬我一把,我也没什么指望了。”

翠果儿见了哪敢收,“娘娘你若这么说便是折杀奴才了,奴才跟了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不瞒主子说,奴才刚进宫是浣衣局的,那时候就见过娘娘一面,您可怜奴才,说不如让奴才去司寝局,奴才才得了份好差事。后又得上头赏识在司设手底下做事。如今跟了娘娘如何敢不用心,只是。。。”

“我以前见过你?”莲心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

“娘娘那时仿佛也才入宫不久呢,奴才第一次见娘娘觉得,天下怎么有这样的美人儿呢?竟不像是大宛人。”这句话才出口翠果儿自知失言不敢再说下去。

“不是大宛人。”莲心手里绞着一只珍珠玛瑙攒金丝的璎珞,‘啪’的一声上面一颗龙眼大的珠子受不得力滚落了,接着噼噼啪啪的一阵脆响,珠玉四溅。“难怪了,难怪了。”莲心心里一阵紧似一阵。那梦里的一切亦不是大宛的情境啊。

第三章,挼尽梅花无好意

窗外雪下得极大,鹅毛般的雪片儿软软的落在一簇开的正盛的腊梅上。莲心命人在檐下摆了桌塌好赏梅,这些天来她的身体好些了,也乐得出去走走。屋子里红泥的小炉上陶罐里的水开的正欢快。一个月前,皇上带了一众人到甘泉行宫来,却是为了这里有一眼温泉,冬日里是极好的去处。

男子摒退了众人,也没出声,只静静的看着院中的女子发呆。记得初见时他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蜷在一丛灌木里。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皇子,且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一心要到南疆来做一番大事。可是不料他的那些哥哥弟弟中早有人与除之而后快,一次他带着小队人马在边境和南越国的士兵相遇,一番恶战之后他受伤独自逃脱,却不了遇见一帮刺客围追。他身上中了几箭后跌落了身后的深谷。可是幸运的是因为谷中植被茂密,虽然受了重伤可到底还是留了一条性命。也就是那时,他遇见了莲心,她救了他。此前他一心想要摆脱庶出皇子不被重视的情况,从不在儿女情长上用心。他以为所谓情爱是天下间最可笑的东西,可是那踏歌而来的女子告诉他,不是情爱可笑,而是他。

“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出声?”莲心回头看见弘睿笑着说。

“朕看你赏花,朕就赏你了。”弘睿看莲心一条赭红翻毛皮的狐裘斗篷,配鹅黄高腰襦裙,在腊梅中一站,愈发显得肌肤如玉,容貌倾城,似初见时的样貌。看神气都不似往日,看来是大好了。

“皇上,是惦记着放在臣妾这儿的蒙顶石花吧?”莲心笑着朝弘睿走过去。

“别唤我皇上,你也别自称臣妾,朕听着别扭。”

“皇上一直自称为朕,臣妾哪敢逾了规矩。”

看莲心搓着手,似有些冷了,弘睿连忙拢了她的手到自己袖子里。“朕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到你这儿一时改不过了。”一时小丫头进来沏了茶,两人喝了。

“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古人诚不我欺。”弘睿用了一盏,方感慨道,“这茶第一次还是在你家乡。。。”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会儿竟没说下去。

“臣妾家乡?是南越么?”莲心似不在意。

“不,是南越附近。”

“皇上,臣妾不记得很多以前的事了,皇上不如给臣妾讲讲,臣妾是如何与皇上在一起的。”

“你刚病了的时候缠着朕给你讲过多次了,你总不记得。”

“皇上这次讲了,臣妾一定用笔写下来,再不忘的。”莲心拉着弘睿坐到榻上。

弘睿揽着莲心道:“朕年轻时去你家附近游玩,不料为奸人所害受了重伤。还好朕遇见了你,你把朕藏到一个山洞里,每日来照拂。朕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神智都不太清楚了,仿佛听见一个女子唱歌的声音宛若天籁,而后强撑着睁眼,看见一女子从一大丛白色的花朵中间出现。”弘睿仿似又看见了那情境,“虽然没看清你长的什么模样,却总不能忘那个场面。后来问你你说是荼蘼花,你刚进宫时候朕还特特让人从南边移了几株过来,可是这里太冷了,终没能活。”

“哦,臣妾仿佛记得那花的样子,那臣妾的家里人呢?”莲心的指尖描摹着弘睿领口的盘龙纹饰。

“朕不太清楚了,只知你父母不在的早。”

“臣妾入宫几年了?”

“从朕登基,也有五六年了。”弘睿摸了摸莲心的头,“认识你也有十年的光景,日子过得可真快。”

屋子里静极了,唯偶尔有几声火盆的噼啪声。忽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内侍监跪在地上。

“恭喜皇上,刘婕妤晌午身子不舒服请了太医来看,不想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莲心怔了一下,随即唇边绽起一个笑容,她起身道:“恭喜皇上了。”

弘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词穷,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那朕去看看刘婕妤,晚上就过来吃饭了。”

“臣妾恭送皇上。”弘睿看着莲心恭顺的样子仿佛和多年前唱山歌的女子是两个人,心里一阵难过。他记得那两株死掉的荼蘼花,也许就算是喜欢也不应该执念的想要得到吧。

待皇上走了,莲心从一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微微颤抖的划过这样一行字:高帝十五年,南疆受越侵扰,四子睿率军十五万南下,次年灭越。

第四章 一点残红欲尽时

掌灯时分,夕阳西下,太极宫都染上了一层金边儿。从甘泉宫回来也有几日了,莲心倚在榻上手里飞针走线,在湖蓝的锦缎上绣了一朵月白的花儿。

“娘娘,您绣的什么花儿这么好看?”翠果儿进来时见莲心成日里都在忙活,似乎在准备什么礼服。

“嗯,荼蘼啊。”莲心嘴角噙了一丝微笑,“上次让你打听张嬷嬷的事儿?”

“奴婢才要和您说呢,说是张嬷嬷告老还乡了,奴婢还托人去了她在洛城的儿子家,却说是没见到人回来,只是让人捎来了写银两布匹。”

“哦,也不妨事。”

翠果儿走到莲心身旁,低声说:“今晚已经安排妥当了,酉时一刻您扮了小宫女给福宁宫送晚膳去。”

闻言,莲心一笑,“多亏了你,以后我若不在了,定给你寻个好去处。”

“娘娘说什么呢,怎么会不在呢?”翠果儿有些不安的看着莲心,她觉得娘娘近一段时间都很古怪,虽然病大好了也爱笑了,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疏离。

福宁殿里传出女子抚琴的声音,那琴声幽怨,如泣如诉,在这微醺的夜色里仿佛一只冰凉的手攥的人胸口颤巍巍的疼。莲心穿着小宫女的衣裳候在殿门口。侍卫也不大查问,挥了挥手让她进去。那殿堂巍峨,冷峻,看不出是皇后的居所。几个零星的宫女在殿前站着,却也不见恭谨,有的低声说话,有的摆弄着自己的衣襟。

莲心走入正殿,微微的烛火摇曳,一个着白衣的女子坐在堂前,这样的白衣类似丧服,是不该出现在这皇宫大内的。她专心致志的抚着手中的瑶琴,对莲心的进入漠不关心。

娘娘,用晚膳了。”

那女子似未闻,并不抬头。

“娘娘这曲《怨别离》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听着让人悲从中来。”莲心自顾自的坐在那女子对面。

女子蓦地抬头眉目间依稀可见昔年也是绝色女子,可深宫冷寂,眼角眉梢间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一头极地的长发中竟有不少银丝。她看见是莲心,脸上怨毒的神情弥漫开来,而后却展颜而笑,“原来是你这个蛮夷和汉人的杂种。”

“娘娘说什么我也不会生气了,上次为了娘娘的话我没了孩子。这次我本是想来报仇的,我百夷女子向来不会你们汉人那套口蜜腹剑的伎俩,可是如今看见娘娘这样的下场我倒是觉得给娘娘一个了断是便宜了娘娘呢。”莲心灿然一笑,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小菜和一壶酒来。“那今天我就算是和娘娘道别,也算是谢过娘娘之前的提点,方不至于让我一直活得糊涂。”

“是啊,这样活着和死有什么分别呢?”女子眼中有泪,却不曾落下。“皇上欺你瞒也不过是因为爱你怜你。而我呢?除了皇后副囚枷还剩下什么呢?”

“我敬娘娘一杯吧,”莲心坦然道。

女子接过酒,一口喝了。“想本宫昔年也算是与你平分秋色,皇上虽不用心待我,但至少给爹爹几分面子时常照拂。说起来却是本宫看不清形势,你一个没名没分,被皇上户灭满门的蛮夷女子如何能和我平起平坐呢?”


“你想必从你父亲那儿也知道了,我父亲当年可是帮着皇上平了南越的功臣。”莲心一口酒下肚,觉得整个人暖和起来。

“哼,功臣又如何,不过是前朝余孽的后代,若是给先帝知道了,难道皇上如今还能当上皇上?”

“是啊,我祖上是前朝的皇族,避世到南越。说起来也是我父亲总有一颗不敢落寞的心罢了,如果不是如此也不至于落得个户灭满门且伤及无辜的下场。”莲心依稀记起那时她怀有身孕,殷后寻了机会告诉她,她父亲其实是被皇上杀死的,并她一家和在南越的村子都不复存在了,莲心起初是不信的。于是她潜人去查,这一查才知道,自己托付终身的枕边人原来给她编织了一个美好的谎言。这些年来那些来自家里的书信,东西都是假的,她的亲人们早就在她入宫之前化为尘土。这伤痛联及肺腑,她一时痛不自已失去了腹中骨肉生了一场大病。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只是自斟自饮。待一壶酒喝完,莲心收拾东西准备出宫,忽然听白衣女子喃喃道:“有时,我真羡慕你。”莲心回头看那委顿于地的白衣女子,轻声说:“可是,如果有可能我根本不想遇见他。”

第五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晚上,弘睿身边的内侍说雨花阁的娘娘有请。弘睿心情很好,莲心自从甘泉宫回来人大好了,连性情都变开朗了。弘睿踏入花雨时,觉一阵异香扑鼻,那香气熟悉,却叫不出名字。

“皇上,娘娘在更衣,请皇上稍后片刻。”翠果儿递了一盏茶给弘睿。“这茶,这香都是娘娘亲手调的,请用。”

弘睿尝了不住点头称好,“你家娘娘素来对茶有研究。这香也别致。”

“娘娘说这是荼蘼花的香。”翠果儿含笑答道。

等了约半盏茶的功夫,莲心从内室中走出来,弘睿愣了,她穿的一身湖蓝色的衣裙上面有大朵的白色花朵,袖口腰带皆是大红的缎带,上面绣着细密的花纹。头上,颈上,腰上配着细银丝攒的的银首饰,有并蒂花,鸳鸯交颈的样式。这正是南越百夷女子常做的打扮。

“你?”弘睿一时语塞。

“臣妾觉得这身衣服很好看,不知怎么的梦里常梦到。”莲心一边说一边叫身边的闲杂人都退下了。

“你若觉得好看也可常穿,只是别叫下人看见吧。”弘睿心虚的低头去取案上没喝完的那盏茶。

“是啊,在大宛的后宫里出现一位被灭了国的南蛮女人倒是很古怪呀。”莲心身上的银饰随着她的步伐窸窣作响。“和睿哥哥入宫时,我看着太极宫这金碧辉煌的样子,觉得莲心后半世也再不愿回南越了。”

“你都记起来了?”弘睿想站起来可忽然觉得浑身绵软无力,“你给朕下了什么东西!”莲心忙扶住弘睿,轻轻的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又垫了一块鹅毛软垫。

“不过是在香里掺了点迷迭,在茶里放了点安沫,两种东西分开用没有什么效果,只是和在一起让人四肢无力且可得一日好梦罢了。”

“你要做什么?”弘睿盯着莲心。

“我曾听娘亲说,百夷的女子都是天上的鸟儿,若是被关进了笼子里会被绝食而死。可是我那时觉得不对,若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在哪儿也不会难过。”莲心轻轻抚着弘睿的面庞,“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至少在这大宛的深宫之中已经没有了我爱的人。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许被这深宫吞噬了。”

“莲儿,朕。。。”莲心用手轻轻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过去的十年间总是睿哥哥告诉我,现在让我说一会儿吧。”

“我曾祖是先朝皇族,被打败后到南越隐居。我父亲自负一身才华想要做一番大事,却不得机会终日郁郁不得。我遇见睿哥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至于带着你去见了父亲。睿哥哥自然是慧眼识英雄,求我父亲出山相助。父亲自然是喜不自胜,尽心竭力的帮睿哥哥拿下了南越。睿哥哥自然风光无限,带着父亲回京准备一搏太子之位。没想到的是父亲身份敏感差一点曝露,于是睿哥哥借口杀了父亲,连带派人回南越杀了父亲居住的整个村子的人,自然也有我的娘亲,和兄弟姊妹。”

“不,不是的,杀你父亲是逼不得已,朕从没想过要杀村子的人。”弘睿艰难的分辨着。

“是啊,你派和父亲不睦已久的殷将军去南越故地了解此事,睿哥哥还真是没想到他会杀了莲心全家和全村人呢。”

弘睿不再说话。

“皇上还是垂怜我的,所以编造谎话骗我,说父亲是重病过世我也就相信了。而后皇上登基,我被接入后宫,过着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快乐日子。若不是殷皇后看我身怀有孕嫉妒在心,恐怕莲心一世都不知道皇上你的苦心了。”

“那孩子没有了朕也很难过,从那以后从不见皇后让她穿白衣给我们的孩子戴孝,也算是朕为那孩子做的了。”

“是啊,皇上对莲心已经是很仁至义尽了,失子之后皇上怕我再提起南越的事,无法释怀,皇上在莲心的药里,添了一味南越独有的忘忧草。”莲心的目光渐渐冰冷,“可知这草药还是当年我告诉皇上的。皇上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将我留在身边了么?”

“朕只是不想你难过,折磨自己,你失子后不吃不喝,朕也是不想失去你啊。”弘睿强撑着清醒,睡意一阵阵汹涌上来。

“皇上已经不是我认识的睿哥哥了。皇上只是皇上,皇上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莲心,可是皇上忘了问莲心,莲心想要什么?”莲心看着弘睿的两鬓竟有些斑白,一直笔直的背也有些佝偻,是啊,从相识起十年的岁月过去了,身边人的变化让人觉得有些陌生。“如果皇上的内心里还有一点点是当初莲心遇到的睿哥哥,那请您让莲心走吧,莲心想过回以前的日子,莲心会把所有的欺骗和背叛都忘掉,好不好?”莲心呢喃这说着,眼中的泪水滴在怀中人的脸上。弘睿已经睡了,只留两道温润的泪痕在眼侧,蜿蜒流入斑驳的鬓角。

一匹快马,飞驰在平整的官道上,背上的白衣女子衣袂翻飞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她想,也许从相遇的一开始,那满山的荼蘼就预示着终结。原来世间的情爱终难逃岁月的摆布,每个人最爱的人都是自己吧?这十年似一场大梦,梦醒时早已物是人非。

大宛五十二年,一月二十七日,帝后殷氏殁。据说被发现自尽于福宁宫,举国哀悼。同一天皇上身边的人都知道,雨花阁的那位娘娘也不见了。

皇上站在太极宫高高的城墙上眺望远处,内侍周羽在一边低声说:“昨夜娘娘偷了您的金牌出宫,要不要派龙禁卫秘密的将她带回来。”

皇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迷茫,他答非所问:“沿着这条路出了都城,取道西南,到洛城转小路再走半个月就能到那里了。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人在唱歌?”

大宛六十四年,弥留之际的皇上躺在尨榻之上已经奄奄一息,他恍惚看见那个穿着湖蓝衫子的百夷女子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头上插了一朵荼蘼开的煞是好看。他想伸手去碰一碰她的衣襟,她却跳着跑开了。是日,景帝薨。宫人们纷传,那夜仿佛有人在太极宫中歌唱,但是搜遍了整个皇宫也不见唱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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