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两人乘火车返回长辛店。
在火车上,石立人对孟德辰说:“回去后,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招集工人,开会时我来主持,支部的委员们都要作发言。”
当天夜里,孟德辰派出几个青年党员到各个宿舍区,号召工人们再起来争取一次。
他自己带人去策动说服上夜班的工友们。
两个小时后,孟德辰回到宿舍房里,不时有人前来报告工人们的反应,大多数是积极的,有一些慑于拳头和铁棍,关着门不让人进去。
孟德辰听完报告,重新披上棉袄去做工作,仍然有人婉言拒绝,但也说动了不少人加入。
一声悠长的汽笛刺破了冬日黎明的宁静。
从西驶来的一列货车即将入站,二十多个工人跳上铁轨,手里挥动旗帜,火车减速停了下来,车头喷出的雾气笼罩了拦车的人。
坐在车头驾驶室里的司机意外又不解,探出身子问众人:“怎么回事,拦火车干什么?”
一个青年说:“大哥,下来吧,今天有大事要发生。”
从东西南北四面驶向长辛店火车站的客车货车全被挡停。
孟德辰站在站西的一段铁轨上,望了一眼几辆停在远处的巨大的黑铁火车,对着一众工人喊道:“大伙儿到大礼堂开会!”
孟德辰走进大堂时不禁一振,主席台下的听众席坐满了数不清的工人,年轻人、中年人和壮年人混坐在一起,说话声嗡嗡作响。
石立人主持大会,邀请孟德辰发言。
孟德辰走上台子,手举纸筒喇叭高声讲道:“各位工友,前天,在郑州,京汉铁路总工会正式成立,我们的组织工作迈出了一大步。但是,成立大会被帝国主义的走狗军阀派兵破坏,砸了台子,烧了会幅,还差点抓了人。军阀用枪、用拳头阻止我们合法地争取人权、争取自由,我们不能屈服,不能妥协!越是在困难关头,越不能退缩!斗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事。大家团结成一股力量,就什么人也不怕,什么事也不怕。今天,京汉铁路全线都在罢工,我们一起维护合法权利,众志成城,就能胜利!”
底下的工人们情绪难控时,坐在主席台上的石立人便站起来维持秩序。
孟德辰之后又有几个支部委员发言,一个中年委员讲到一半儿,已经有工人冲出大门,摇着小旗子在外面喊起了争取合法人权的口号。
现场无法控制,一片沸腾。
人群纷纷涌出去,争相高呼口号。
孟德辰盯着石立人,无奈又欣慰地笑了笑。
三五个短发西装青年记者举着照相机拍摄一群激烈的工人,红色的条幅在人群头顶晃动。
徐站长在办公室里恶狠狠地对随从说:“这帮混蛋,真是没完没了,无法无天!给我接英国使馆电话。”
京汉铁路是英国等国的在华企业。
徐站长先给英国使馆打电话报告情况,又接连打给另几个使馆。
打给法国使馆时,电话占线,徐站长对随从说:“看来今天不光是长辛店在闹,其他站也在给使馆报告……”
徐站长的电话很快召来了几卡车直系军队士兵。
汪团长带了三百多兵力赶到长辛店,士兵们跳下一辆一辆的卡车,端着枪包围住正在喊口号的工人们。
徐站长见势带着侍卫走到工人群的正面,问起石立人:“立人,你怎么没个够啊?你这样三番五次煽动工人闹事,也不怕我真把你抓了?”
石立人说:“只要工人们应有的权利没有得到保障,罢工就不会停止。”
徐站长不屑地嘲笑道:“你要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要动你,那就是抬一下手的事儿。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儿用,早弄死了!”
“那就来啊,大不了是个死!”人群中一个老工人叫道,“车站对我们如此不公,罢工算什么?你去给外国主子告状!汉奸、卖国贼!”
徐站长闻之一怒,又反倒笑了:“好,好,你们先闹,其实呢,条件是可以给你们满足的,不过,我也需要时间啊,对不对?现在的运营这么困难……我劝大家,闹一闹,气儿消了,就去上工,上了工,条件再慢慢谈。”
“别再整虚的了!”一个来自奉天的汉子叫道,“你许诺的东西啥时候兑现过?”
那汉子周围的人也跟着叫嚷起来。
徐站长目光搜寻一下,盯住孟德辰说:“德辰,你是个好小伙子,也是明白人,别干糊涂事儿,好好劝劝大家,啊。条件我们再慢慢谈。”
孟德辰刚要发话,望见远处又开来几辆卡车,众人的目光也都盯过去,卡车上的士兵一连串跳下来,手里提着步枪。
徐站长过去迎接。
士兵们包围了工人群,局面一直僵持到下午。
汪团长坐在徐站长安排的房间里,指使几个军官带人去逼迫工人上岗。
大部分士兵暴躁地呵斥一众工人,一个军官态度倒很温和,喊道:“大家快去上工,家里还有老人妻儿等着用钱呢,在这儿瞎闹什么?”
许多面色黑粗的工人皱眉不语,目光四处游移。
喊着“打倒卖国贼!”的人群依然齐声呐喊,对前来诱逼上工的一伙又一伙士兵不理不睬。
徐站长又派出一些说客诱骗工人,被硬生生顶了回去。
夜幕降临,晚冬的夜晚依然寒冷。
长辛店火车站的一切都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孟德辰和一群归去歇息的工人们告别后,回到宿舍,给暖水袋里灌了热水,塞进被窝,刚直起身,屋子的木门咚一声被踹开,冲进来五六个高个子士兵,后面又走进来一人,带队的阮排长。
孟德辰镇定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士兵对阮排长说:“这就是那个孟德辰。”
阮排长面目一怒,下令道:“上!”
几个士兵一齐扑向孟德辰,抓头发卡脖子扭胳膊,几下将他控制住,一条绳子勒到脖子上,又绑住双手。
士兵们推搡着孟德辰出了宿舍门,一直带到一辆卡车跟前。
孟德辰抬眼一瞅,石立人和另几个党员工人已在车厢里,哀叹一声低了头,心下暗自感慨:“太大意了,太幼稚了。”
孟德辰上了车厢,阮排长指着远处亮着灯光的俱乐部小楼,对他和石立人等人说:“瞧瞧,好好瞧瞧,还他妈什么俱乐部?!”
一伙士兵在里面乱扯乱砸,有人抱着东西出了门,往地上猛摔,又踢上几脚。
阮排长用手枪敲着车帮说:“哎,哎,听着!你们这些死不悔改的共产党,以后就死了那条心吧!”
石立人和孟德辰等人默然不语。
阮排长又骂了一句,走向另一队押人的士兵,察看抓到的人。
过不多时,卡车发动了,掉头朝什么地方开去。
孟德辰对逼近的灭顶之灾无可奈何,望着乱糟糟的工人俱乐部,心下哀叹,这下儿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