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水忘川原创
索蓝再也没有回来过,丹东路24号的邮箱,不知是否又积满了他的信件?
那是个极其晴朗的日子,空旷的青天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未成形的云如蛋花汤里拉丝的蛋白舒卷着。那个巷子也极深,青砖铺成。巷尾住着三四户人家,顺着巷子的地形依次有序的排列着,最尾的那个园子,据说曾是一位苟姓的地主的家,后来不知怎么的居然死光了,就剩了个空宅,一直空着,再后来,索蓝的老爹爹竟把它重新利用改造成了种树种菜养牛羊的园子,称为"苟家园子"。挨着园子的是辈分很大一户,是索蓝家的邻居。其掌柜的(把当家的男人叫掌柜的),跟索蓝的老爹爹差不多年纪,可按辈分,竟是索蓝爹的伯叔辈。明明跟爹爹一样的年纪,居然要叫他爷爷,索蓝可不服气。
在索蓝的记忆里,自家的院子,大门的门槛很高,他得用尽浑身解数爬过去,正对大门的是客房,台阶全是从河里搬来的大块青石板铺的,木头做的窗子被烟熏得黑乎乎,早晨拉开它还吱呀吱呀叫几声,像久经风霜的老牛,不情不愿的嗷叫。伴着吱呀吱呀的声响,隔壁院子里二爸家老公鸡也活泛起来,接着跟二爸家的院墙相邻的三爸家的大黄狗也乱吠着。哦,对了,索蓝家的那只花狗也闻言叫起来,这样传接着整个村子就有了清早的生机。
奶奶是个很精明的老太太,每天天没完全亮就拄着拐迈着小脚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呦,今儿这个天可不明朗呦~故意拖得很长,跟吆喝声似的。爹爹是个高个子男人,少年时就吃过很多苦头,爷爷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后面奶奶又生下了二爸,三爸,和小姑,所以家里很多事情都由他照料。开荒,躲土匪,开洮河……这些他全都亲身经历过了。所以索蓝对父亲总怀着一股莫名的崇拜。然而父亲对他倒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甚至有点冷漠。许是家里姊姊妹妹太多了,父亲疼爱不过来而已,又或者是自己不够优秀,没有给父亲长脸,孤独的索蓝常常这样想着。也暗自下决心,加倍的努力学习。
索蓝是家里孩子们的大哥,后面有二妹,三弟,四弟,五妹。五妹是最小的个,受父母的溺爱也多;四弟体弱,无疑也是最应该得父母疼爱的;二妹和三弟,因为和索蓝差了十几岁,也很小,等到他们长大到可以分担一些家务,索蓝已经干活干家务老练得如同地道的庄稼人一样了。索蓝上初中的时候,学校在十里开外的川道里,那时候已经给他说了亲事了,就是川里一户人家的闺女,长得清秀脱俗,眼睛里就像汪着水。隔三差五的索蓝就去帮姑娘家干活,姑娘的奶奶对索蓝很疼爱,就像自己的孙子一般对待。索蓝也勤快,干活又殷实,所以深的姑娘家人的喜爱。但跟姑娘倒没有多少的交集,姑娘似乎也是刻意躲避着他。索蓝成绩很好,字也写得漂亮,篮球又打的不错,所以在学校也是较受欢迎的那一类人。但也少不了少年该有的叛逆和调皮,总是带着一帮小子去鼓捣弄事,但不会惹人嫌弃,相反,村里人有什么事都叫他去帮忙,十几岁的少年,正值热血沸腾,他也乐意享受那份帮助邻居之后的荣耀。
自从掌握了写作这一本领,索蓝小小的心里也对文字产生的向往,他们上的学是半天上课,半天劳动。劳动的时候,他会抽空看一些捡来的旧报纸,看那些角角落落的文章,也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的文章能用油墨印在报纸上,那么爹爹看到之后一定会很开心吧?爹爹一定很引以为豪吧?初三升高中的时候,索蓝在学校的考试中(那时学期末只考一次试,并且是春季升学)得了好成绩,并成为村里几个孩子中唯一考上高中的学生,他兴奋的把成绩单拿给爹爹看,爹爹并没有索蓝预期的那样开心,用一惯的冷漠态度浇灭了索蓝的自信。母亲似乎也不怎么喜欢索蓝,在一旁若无其事的做针线。要是祖母在的话,一定会对索蓝大加赞赏,并颤颤巍巍的从肚兜里摸出几颗糖,蜜黄的糖渍溢出了糖纸,皱皱巴巴的。可惜祖母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祖母一定会为我感到开心。索蓝沮丧的握着成绩单,眼泪就要溢出来。
也是那一年,索蓝被父亲通知已经不能继续去读高中了。索蓝汪着泪水,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很清楚,这样四弟就可以继续上学了。他默默的接受了父亲圣旨一般的通知,每次握起犁头和铁锹,他的心里针扎一般痛,再见了,那可爱的英雄牌钢笔,再见了……尽管这样的生活看起来和上学时没什么分别:工分照例是要去挣的,家里的活照例是要去干的。可是精神上,分明像少了什么东西支撑一样,不用挑着一周的柴禾和玉米面去十里开外的学校上学,不用写大楷和小楷字,也不用交作业了,也不用去帮川道里那户人家干活了……不,那户人家的活还是要去干的,因为辍学不久他们就成亲了。秀之,你放心,你家的活我干的只会多不会少,他对那姑娘认真的说。
索蓝和秀之育有三女一儿。第一个孩子从胎里出来就是死的,秀之的婆婆,也就是索蓝的妈,在儿媳临盆的时候还跑去串门,秀之身边也没个人照应,听见秀之的喊声,有个戴着孝的善良的女人跑进秀之的屋子去帮忙,大概说是煞气太重,竟让秀之的胎儿夭折了。秀之说,不怪那个女人,要怪就怪你妈,索蓝红着眼圈,替自己的妈妈说情,可秀之还是恨上了那个叫索蓝的妈的女人。秀之在婆婆家,也是为难,所谓众口难调,一个人要做一大家的饭,小姑子又仗着公婆的宠爱挑三捡四,小叔子又只吃白面不吃菜,公公爱吃硬的,婆婆爱吃软的……那时候家里的面实在少的可怜,一大锅饭也就一丢丢面片。为此也看了公公婆婆不少脸色,秀之给丈夫抱怨的时候,索蓝总是哄着委屈的秀之说,没事没事,以后咱家面多了就好啦,爹爹妈妈年纪大了,弟弟妹妹又小……其实这样说着,索蓝自己也心酸了起来。
……
索蓝在给妻子的信中说道,我经常这样把自己的文章工工整整誊写粗糙的黄麻纸上在装进信封,蹬着老"上海"自行车到几里外的镇上邮寄,邮票的几毛几分钱,都是我捡废铁换来的,一直心心念着那些文字能被某个报社选中,并刊登,可是我从来都没等到那一天,至少,在丹东路24号的邮箱我从来没有等到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