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进门后,看到张苑詹同何一品一副默然模样,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径直走进卧室。
张苑詹见四喜并不正眼瞧自己,知道她仍在气头上,她窝进沙发里,又觉得心里不痛快,翻来翻去找不到合适的姿势。何一品倒不以为意,她点了根烟,站在窗边,骄阳透过玻璃打在她灰白的头发和并无血色的脸颊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病态异常。
四喜关了门,瘫坐在床上,她想也许在外面还好一些,一回到这里,那些欺骗,谎言,争吵,斥责便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如果人总是要经历黑暗,那么所有的不堪接二连三的出现,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是对她顺遂的二十七年来一次巨大的嘲笑吗?
四喜觉得闷热,她起身走到床头,拿起遥控器,开了空调,叹了口气又坐下,忽的瞥见床头上那只丑陋的毛绒狗,立马拿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说过最讨厌这些东西,还要放在这。
四喜此刻对张苑詹的怨气已经无法形容,连她撒娇卖萌非要送她的毛绒狗都觉得刺眼无比。明明四喜当时被张苑詹说服也觉得可爱来着,现在看来,这份友情并没她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
友情?如果张苑詹还知道这俩字的话就不会合着别人来骗她了吧?可是,张苑詹除了隐瞒她一些事,对她也非常好了。
四喜躺了下来,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也许她自己就是问题本身,总是自以为是,冰冷固执,又故作深情。
而原谅二字,吐出来矫情,吞下去又滋啦啦地烧心。
四喜真是受够了这种生活,就像被泥沼包围,想抽离总是陷的更深。也许有一百个解决的方法,她可以找到真相,她可以分辨真假,她可以寻到爱情,而现在如果她就是问题本身,那么切断这一切便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问题总要解决,四喜突然做了个决定。
张苑詹懒懒地从沙发起来,倒了杯水,咕咕地吞了下去,而此时何一品掐了烟,打了个哈欠。
两人还有没说完的话,却都没了说话的欲望。
“吱!”卧室门开了,张苑詹的心猛地一抖像漏了一拍,她只觉脖子僵硬的难受,眼角竟也抽动起来。四喜默默走到她身旁,将毛绒狗放在她手旁,张苑詹一下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双眼肿胀,鼻子酸酸的好不舒服。
“对不起,不能和你去新疆了。”四喜平静地说道。
张苑詹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敢转过身。
何一品缠着手靠在墙上,吸着嘴巴想看四喜要说什么。
“谢谢你。”四喜努力说出这一句。
张苑詹强忍着泪水,哽咽道:“是我骗了你,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你先住着,我想回趟家。”四喜皱着眉头,鼻子也酸了起来,她想家了。
“你想来住也可以住的。”四喜扭头对何一品说道,显然何一品没有料到四喜竟这样说,有些吃惊又有些尴尬,她挑挑眉算是回应。
说完这些四喜走到了门口,打开门正准备出去,突然又幽幽地丢了一句:“苑詹,我累了。”说完便关上门出去了。
张苑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一直隐忍在眼眶的泪,此刻从脸颊滑落,滴滴答答砸在桌子上。是的,四喜,一定是恼极了才这样。她说她累了,这些天她耀武扬威的对着那些伤害她的人,对着那个她爱上的人都没说过累,现在她累了。
何一品看着张苑詹落寞的背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便识趣的走了。
四喜还是找到了路遥知。
路旁树荫下,地上撒满了斑驳的光影,四喜微偏着头看着路遥知朝她走来,挺拔而英俊的样子,不禁扬起嘴角。
有风,有阳光,有她爱的男人,这一切美好的不像话。
“怎么了,这么着急?”路遥知见四喜一副怅然所失的样子。
“没什么,想见见你。”四喜想通了,反而坦然起来。
见她这么说,路遥知竟有些羞涩地抿了下嘴,似笑非笑。四喜今天看起来格外漂亮,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白色碎花长裙裹在身上,清纯温柔了许多。
“问你三个问题,能如实回答我吗?”四喜闪着明亮的眸子,迎着路遥知灼灼的眼神,问道。
路遥知习惯了四喜疯癫的样子,轻笑着点点头。
四喜低下头旋即又抬起,她突然不愿打破这一刻,路遥知看她紧咬着嘴唇,半天没说话,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忍不住打趣道:“要整容吗?”
“你认识张苑詹?”四喜问道。
“认识啊,你没事吧?”路遥知见四喜憋了半天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觉得可笑。
“我是说,你在认识我之前认识她吗?”
“认识吧。”路遥知依旧莫名其妙。
“那你为什么假装不认识她?”四喜声音凛冽起来。
“这是第二个问题?”路遥知盘着胳膊打趣道。
四喜板着脸不言语,等着他回答。
路遥知见状,顿感无趣,四喜这女人总是给人一些美好的错觉。
“不算认识,没见过几次。”路遥知收起刚才显露出的那一点点俏皮,认真又冰冷地答道。
他摸了烟,抽出一根,慢慢地吸了一口。
“何沙是因为我自杀的吗?”四喜又面无表情地问了第二个问题。
路遥知一怔,猛吸一口烟,斜着眼盯着四喜,如果可以,他真想撬开她的脑壳看看她成天在想些什么。
他要同她说什么?说何沙是因为赌博,他给她还了许多许多债,可是她依旧死性不改,最后再他拒绝帮助她之后,被讨债逼到自杀?还是说何沙以前有多有趣多妖娆多么让他念念不忘,直到被拖累到再也无力去爱她,害她自杀?
“不是。” 可他什么也不想同她说。
四喜听到这,定了一下,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嘴唇颤抖着问了第三个问题:“你……会爱上我吗?”
路遥知显然没有料到四喜会话锋陡转,不自然地将眼睛转向别处。
如果在何一品出现之前,路遥知一定会立马否定,眼前这女人除了不赌博其他简直同何沙太像了,一样的疯癫,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决绝,一样的直接,就像一团火,直逼的人无处可躲。
他爱这样,也怕这样。
可是自从何一品出现,因为机缘巧合的遇到,他发现四喜竟也善良的很,愿意帮住这个满身是刺的姑娘,而且能够在她胡说八道造谣污蔑的时候,立马向他求证。
那些可笑的谎言,在她的求证下都被一一击破,尽管这样,她还是愿意收留她。
这点对路遥知来说太重要了,在他间断性摆脱何沙的那些日子,何一品总是用同样的方式对那些想要靠近他或者他也愿意靠近的女人,无一例外,那些女人全被吓跑。
路遥知何尝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男人,在漆黑冰冷的深夜痛苦万分。
所以,四喜,他已经并不那么讨厌,甚至开始喜欢。
“不会。”路遥知掐了烟,扭头走了。
他本想说“也许吧。”可是,有那么多可是,他不敢说不能说。
就这样吧,四喜,趁着我们还没什么瓜葛,趁着我还没有爱你,就放你一马,免得你一不小心被我拖入万丈深渊。
四喜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希望听到路遥知亲口说,然后她也好决绝的放下这一切,让自己从这泥沼中爬出来。
她曾满世界嚷嚷自己爱他,却一次又一次被冰冷的拒绝。
她曾信誓旦旦说她一定要得到他,无论如何。
可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落荒而逃。
所有人都在说,他不会爱你的。看来没有缘分的事,连一片树叶都能成为绊脚石。
而这一次,便是最后一次。
四喜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路遥知离开的背影。她拿出手机打了电话,便拦了车。
回到家里,何一品已经离开,张苑詹卧室关着门,四喜抬头四下看了看这个不大的房子,叹了口气。
因为陈渭中,因为张苑詹,这里有了生机,绿萝也蓬勃,地板也洁净,还有可口的饭菜和欢声笑语。可是因为欺骗,同样有了无法粘合的裂缝。
就像那个因为同张苑詹争吵而失手打破的落地盈白陶瓷花瓶,再漂亮也只是碎片一堆。
晚饭的时候,张苑詹敲了敲四喜卧室的门。
四喜出来一看,一切如常,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晚餐。张苑詹拉张餐椅,示意四喜坐下,四喜轻笑,顺从地坐下了。
张苑詹伸手拿着勺子给四喜盛了碗甜汤:“买了明天的机票吗?”
四喜点点头。
“行李多吗?”
四喜依旧点点头。
“要不要给叔叔阿姨带点特产,我知道的,有个专门卖特产的超——”
“张苑詹——”四喜放下汤匙,轻声唤道。
张苑詹抬着头,一脸憔悴模样。
“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四喜声音沙哑地说道:“我辞职了。“
张苑詹听到这,手上的汤匙“咣当”一声落在桌上,眼眶立马红了,她捉住四喜的手,紧紧地抓住,乞求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你留下,只要你留下,我可以立马走。”语无伦次的说完,又立马冲进屋里,扯出行李箱,发疯似的胡乱塞衣服,四喜站在她身后,心里也非常难过。
“是我想家了,不是因为你。”
“你留下好不好?我什么都跟你说,再也不骗你了,我每天给你买两碗牛肉面,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甜汤,求你不要走好不好?”张苑詹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想到了许多四喜惩罚她的方式,却没有料到四喜竟选择不再做她的同事,她的室友,她的朋友。
她爱的人,就这样离她而去了,而这是最残酷的一种惩罚。
四喜不忍见张苑詹这样,伸手扶起她,又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说:“苑詹,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看着自己越来越不堪,所以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也不想要了。”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四喜的决定就是抛下眼下的一切。
张苑詹靠在墙上,瘫软无力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