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她整天躺在床上看电视剧,除了取外卖,几乎没有出过寝室楼。
她为数不多的一次出门,是接受了室友替她安排的心理咨询。咨询师是一个声名在外的精神分析专家,也是本系许多课程上任教的老师,因为这双重关系,说是咨询,不如叫做谈话更恰当。
所有人都惊讶于老师的神奇,蔫了小半年的开心神情舒畅地回到了寝室,还攥着一大袋零食。自从考研当天情绪崩溃,拒绝起床赴场后,没有人见她如此愉悦过。
抓着绳索悬在崖壁上时,向上爬毕竟是累人的事,更何况,最终若仍不得不坠落于崖底,向上爬就只不过是一次南辕北辙,还会让人摔得更惨。开心模模糊糊地在心里涂抹出这些比喻,拒绝了第二次的咨询谈话。
眼看着拯救开心的行动宣告破产,室友们无奈而愠怒。
不算很久前,开心跨了大半个城市在考场旁住下,然后在考试当天拒绝了起床。她们使尽力气劝她参加考试而不得,从此无奈和愠怒就常常出现在彼此商谈的言语里。
开心拒绝进行心理咨询、拒绝做她的毕业设计,拒绝一切她被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她们常常提醒她这些拒绝的后果:无法按时毕业,找不到称心的工作,彻底荒废了人生。
开心躺在床上,偶尔听到她们的训导,总是看着电视剧。她一开始愧于她们的无奈,对愠怒感到无所适从。听得多了,心情只剩下悲凉。
躺在床上的时候,好像躺在另一个狭小安全的世界里,毕业或工作,那都没有靠背的枕头和手中的屏幕来得实在。前者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容身之所,她不在那里面,她的躯体躺在床上,她的精神瑟缩在“此时此刻”的墙角中无法舒展。
她们的愠怒意欲将她抛向未来,但对她来说那是地狱,是无法生存的荒漠。如果说愤怒是来自于愿望受挫的情绪,那么室友们的愠怒难道不是“帮助我”的愿望受挫后对我进行的发泄么?
没有人想帮我,她想,她们只是想帮助自己而已。
开心依然不停地躺在床上。她的皮肤越来越晶莹,稀疏的汗毛早已褪去,蜡黄的皮肤也已如水晶一般几近透明。终于有一天她们再也看不见她,只有一床隆起的被子和漂浮在半空中的手机。
室友们并未察觉异样。这也不妨碍她们与她的交流,当她们闭上眼睛,开心的未来还是会跃至眼前,有她焦虑活泼的样子,有她意气风发的样子,都是她们想看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