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一路小跑，村里的石头路硌的布鞋底有了小凹痕一点也不在意，左摇右晃的。头顶的太阳晒得人口干舌燥，山里的太阳好像离地面格外近。

远处麦场上今天特别多的人，大大小小地都在笼罩的灰层里，男人们弓着腰，手里握着长长的木叉，身体往前一探，叉子准确的插进地上堆着的麦堆里，手腕轻轻转动，大臂小臂一股劲送到手掌，挑起一股麦草，顺势直起腰，扬起了一片麦草，上面的小麦粒早就已经脱落了，身子向后微微倾斜，那扬起的麦草正正好好就落在不远处半人高的麦堆上，上面站着的男人，向前一抻，准确无误地接过来垒在谷堆顶上。场里地女人都包着头巾，青灰色的，红花的，蓝条的，身上穿着自家男人的衣服，宽宽大大，胸脯起伏像两座小山一样，平常的各种花布鞋也不穿了，都换成了灰蓝色的布鞋。秋日的麦场里一片强烈的大地色。

花花跑到场边上就停住了脚，空气里肉眼可见的灰尘扑簌簌地往头发里落。花花看不清小婶子在哪里，只能听到人们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偶尔的哄笑声，不时挑逗几句，讲几句下流的笑话。妈妈说山里的人，一年到头都埋在土地里，这里的土是山里的人的命。花花就坐在旁边看着，等着婶子发现她。

花花今年四岁了，妈妈知道城市里的孩子这个年龄要去上学前班，于是把她送到了村办小学里，每天跟着族里的四爷爷背乘法口诀表，学拼音。花花不爱去，可是不去就要挨揍。她还有一个调皮的哥哥，明明一样大的年龄，他总是有办法不去学校。昨天，哥哥说他今天会肚子疼，不能来学校，四爷爷竟然同意了。早上花花像以前一样，拿着一支小炭笔在地上默写着乘法表，这太难了，花花干脆就趁四爷爷打瞌睡的时候佯装上厕所溜了。哥哥说要带她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干一件大事，花花多心动啊，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开心地早就忘记了四爷爷发现会敲手心。

在这热闹的麦场，想跟小婶子要点钱，有钱就可以去商店了，她知道是妈妈不会给她钱的。但是过来好久，眼看着太阳都开始变的懒洋洋了，花花也没等到婶子，于是，摇头晃脑的花花做了一个大胆的事情，昨天小婶子卖凉皮的钱就在柜子上的手帕里。

花花和哥哥还有邻居家的小男生，三个人坐在玉米地里，玉米早已经被掰完了，地里只剩下玉米秆还没来得及砍掉。太阳红着脸，照在三个小人周围却是黄灿灿的，这玉米穗都好高，盘着腿坐在这里谁也看不到。哥哥在口袋里面掏啊掏，笑嘻嘻地拿出来了四根皱皱的小纸条，里面卷着黄黄的草渣，花花见过，大人们总是在手里夹着它，它还会喷出雾呢。太阳就在身后悄悄地看着，眼前的光也不再明晃晃了，哥哥身后是玉米秆拉出越来越长的影子。

那一刻，花花觉得自己长大了， 玉米秆没有那么高大了，天上的云变成了火红色。花花不记得怎么走回去的，路过那条小河，她觉得这条河好宽，生怕自己会掉进去，哥哥只好拉着自己踩着石头走。看到林子中饮水的黄牛，这牛的眼睛真大，花花看着也害怕，怕它会吃小孩，拉着哥哥的手拽的更紧了。

天色开始慢慢变的不透亮了，远处黄牛慵懒地叫一声，牟~人们就牵着它走出田垄，午间世界被空气里的灰尘包围，这会也消失了，空气里风吹的冷咧咧的，麦场已经没有人在了，场中央堆了好几摞麦草，地上还铺着很多没有打过地麦苗，显然人们打扫过了，墙边整齐地靠着干活的农具。从村子下头走回村上头的家里，六爷爷背着手，在汗衫上面披上了那件旧中山装，看到花花就说娃娃赶紧回家吃饭，你妈叫你哩。花花还看见龙爸端着碗坐在门口的台沿上嗦溜嗦溜一碗臊子面，那么大的碗，几口就吃光了。

哥哥带花花回家吃饭，可待了一会她就不愿意了，不管婶子怎么说也不待了，她怕天黑了不敢走夜路，哥哥倒是不怕，主动要送花花回家。花花也不吃，就在那里等，山里的夜晚来的就是快，一进屋一出屋的功夫黑的只能看到树影飒飒，花花觉得自己胆子真小，以后可能再也不想走夜路了吧。等到回到家，小叔小婶爷爷奶奶正在吃饭，妈妈也端着饭菜，看到这两个小孩，都不想给饭吃。

花花觉得委屈，可又觉得心里难受，说不清原因，也可能是走夜路吓得，她想发发脾气，可是自己做错了，使小性子显得没有理由。瘪瘪嘴就想哭了。四岁的花花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也不知道在大人眼里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干什么都有点随意，至于后果显得没有所谓，只要每天玩的开心就是美好的一天。即使被不出来书被四爷爷打了手心，一回家和小伙伴爬上爬下就都忘记了。村里的人有时候也有脾气，天气太热的时候会生气，天天下雨的时候也会一脸不耐烦。花花知道，可她不管大人这些，天气好不好，花花都开心，雨天就翘个小脚丫，坐在院子里看雨，晴天就在院子里挖个坑和泥巴。

长大后的花花也不觉得生命里的那一天有什么，偷偷拿钱被发现后挨了揍，在玉米地里抽烟却没有被发现，谁又会专门去想呢，这一切会发生在四岁的生命里。花花有时会觉得开心，四岁已经开始体会人生了。长大了的花花变得很无奈，心里大大的欲望，干什么的时候却畏畏缩缩的，瞻前顾后。

小时候，爸爸就一直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嫌弃花花，导致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想努力，想着也许出生的时候未来就已经定好了。花花再一次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的时候，她决定离开从小生长的城市，是时候去找找真正的自己了。花花很感谢所有小时候的记忆，20多年一直追问自己是谁这个烧脑的哲学题，虽然到现在还是朦朦胧胧，但有一件事花花想明白了，成长成现在的样子是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