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宝女家住在村子的河南,东头的杨家垛上最前面一家,三间丁头府便是她和丈夫的家。屋后三间里墼外砖的房子,由公婆和两个未成家的小叔子住着,西面是个码头,房子前面有几排大树,大树前面是一块集体的瓜地,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大树下乘凉,一来,可以听老宝女讲人家生小孩的故事,二来,可以乘着看瓜人不注意,偷些瓜回去煞煞馋。
前几天回去看望老父亲时,抽空在村子里转了转,走到大庙那块时,正巧遇到她和亲家公顾中安在谈家常。我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笑着说:我很小的时候,人家就叫你老宝女老宝女的,到现在我都老了,你还不显得怎么老,现在你究竟多大岁数了?她笑了笑,“歪,大丫头啊!家来啦!”顺手一指我老公,说道:我啊!还小呢!只比二小格摆摆(爸爸)大5岁。我一算,今年她己经88岁了。毕竟快90的人了,她的腰身也己经显得有点驼,脸上也添了许多的皱纹,可她神质清醒,身体还蛮硬朗的。
年轻时的她名字叫李宝女,宝女在李家是最小的孩子,生得也蛮好看的,从小就勤快肯吃苦,她十八岁时,嫁给了本村比他大十几岁的杨玉田。杨玉田是杨家的大儿子,十七岁时就被抓了壮丁,二十二岁回到家,家里人正准备给他张罗着找媳妇时,正赶上部队上来征兵,由于家庭困难,又是家中长子,他顶替了人家的名额,替有钱人家的孩子当兵去了,换了十担稻谷留给父母来养活一家人。直到二十七岁时才回到家乡,经人撮合杨玉田和本村姑娘李宝女成了家。
玉田的母亲,自己生了七、八个孩子,有几个都是自己接的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一开始家里兄弟姐妹家生孩子,帮忙接生,后来庄上有人家生小孩了,也请她帮帮忙,一年到头在庄上接个生,一年下来也能多挣上个十头二十块钱,对本来并不宽裕的家庭,也是个补贴。宝女嫁到杨家后,平时一家人一块下地干活,遇到庄上谁家女人生小孩,她就帮接生的婆婆打打下手,一年之后,在宝女生完儿子后,婆婆就把替人接生的活计,全部交给宝女去做了。她知道接生婆是个费力的活,遇到难产的,有时候要熬上几天几夜,脏累况且不说,但还必须要有力气和智慧,要知道审时度势,要有一定的心理素质,她认为宝女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从此,宝女成了村里唯一的接生婆。其实,接生也是一个苦差事,不管是刮风下家雪,还是黄昏半夜,哪怕在田里割麦栽秧,只要人家一喊,立马就连跑带溜地赶过去。宝女接生有个专门的小蓝子,里面放着一把剪刀,一卷白纱布,一瓶散装的酒精,一把电筒,蓝子上面盖了块花布,这就是她接生的全部家当。刚开始接生时,村上有个土规矩,接个女孩包上一块钱,接个男孩包个两块钱,但宝女看到人家家庭特别困难的,她就不收钱。宝女这个人比较古板,有时人家肚子疼要生了,着急把她叫来,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没生的话,不管主人怎么挽留,她都不肯在人家吃,匆匆忙忙溜回家,扒上两囗饭,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去,直等到生完孩子,处理妥当才肯回家。
用她的话说,生孩子是件人命关天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弄不好会一尸两命。每次去接生之前,宝女都有一个可惯,把脸和手洗得干干净净,点上一柱香,祷告几句之后才出门。有一年冬天的某一天,外面下着大雪,把整个路面盖得严严实实,分不清哪儿是路,哪儿不是路,河北一户姓徐的人家,就小夫妻俩在家,睡到半夜老婆突然肚子疼了起来,估计是要生了,本想熬到天亮再来喊她,可疼得实在坚持不住了,又是头一胎,丈夫非常害怕,打着个手电筒上气不极下气的跑到她家,拍打着门,她摸索着披起衣服,点起煤油灯,打开门一看,是河北徐家的,简单地询问了情况后,叫小徐先赶回去把开水烧好,她收拾一下马上就到。宝女赶忙穿好衣服,从蓝子里拿出手电筒,挎着蓝子就出了门,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由于路面全被大雪覆盖着,一不注意栽倒在路边的水沟里,为了保住蓝子,挎蓝子的手本能地撑住,把手给扭伤了,但她还是忍着痛,赶到小徐家接生,凌晨三点,小徐的妻子平安地生下了个男孩。等宝女天亮时回到家,发现手臂己经肿得好高好高。洗三那天,小徐送来了9个红蛋,表示感谢,宝女客气了两句,把红蛋给她家三个孩子一人一个,我们在那玩的4个小孩也每人给了一个。记得当时能有一个鸡蛋,不亚于现在摸彩票中奖那么高兴,我那馋猫弟弟熬不住,当场就剥了蛋壳,三下五除二给吃掉了,我则揣在手里,回来和妹妹一人一半分着吃掉了。
老周家有三个儿子,由于家庭困难,三个儿子齐刷刷地站在家里,一个也没能找到老婆,经人接头,老周凑了2000元给大儿子和二儿子每人买了个蛮子回来做老婆。两个蛮子都是贵州人,我们不知道她们具体叫什么名字,就都叫她们大蛮子和二蛮子。大蛮子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净净的,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看就是不肯吃苦的料子,每天老大出去做木工活,她就在家睡觉,分家的二亩多田,她没伸过一次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老大干的工钱还要交给她管。二蛮子倒还不错,虽说个子不大,干农活也不怎么样,但她每天都会跟着老二下地干活。三个多月过去了,有一天夜里,大儿子的老婆和家里的八百多块钱不见了。这下可急坏了老周一大家子,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人人都心知肚明,这日子太穷了,大儿媳呆不下去逃跑了。
大媳妇跑了,一家人对二媳妇看得更紧了,可以说是寸步不离。没多久二媳妇怀孕了,一家人又高兴又担心,心想这下有了孩子就能拴住二媳妇的心了,一家人好吃的都给她吃,婆婆也到供销社,给她买了两身新衣服,二儿子一天到晚跟在老婆的身边,说是怀孕了需要照应,实际上还是不放心。每天老二下地干活都把二蛮子带在身后,二蛮子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就对老二说:你有个瓦匠手艺,你要出去做,不能为了看住我,就靠种着两亩地,永远没得好日子过,如果我想跑,你看也看不住。现在我也怀孕了,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就把家交给我,你去做瓦工多挣些钱回来,等孩子生出来的时候,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老二放心地打工去了,二蛮子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因为不放心肚子里的孩子,二蛮子经常去找接生婆老宝女去问些事情,一来二去,老宝女和二蛮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见二蛮子在家舍不得花钱买菜,每次接生人家给的鸡蛋,她都送上几个给二蛮子,家里来个亲戚什么的,她一定会让二蛮子在她们家吃上一顿。有时候,二蛮子说虽然老二人不错,但日子确实不好过,思想也有所动摇。老宝女就拿自己做例子,劝说二蛮子,让她叫老二放心地在外面做工,家里她帮着照应着。等孩子生下来,两人好好过,日子一定会好的。一转眼,估计二蛮子还有十天八天就要生了,她关照二蛮子早点写信给老二,叫他早点回来,老二回来的第二天,老宝女接生,二蛮子生了个儿子。儿子周岁后,俩口子将儿子留给了父母,一起到上海一建筑工地打工去了,再后来还做了个小包工头,二蛮子和老二的日子越过越好。现在逢年过节的,只要二蛮子回来,都会带上点东西去看老宝女,她说那时多亏老宝女帮衬,不然她也不一定在这儿呆得住。
在我们村,凡是年龄30岁以上至60多岁的男男女女,几乎全是老宝女一个人所接生的,她的接生生涯将近40年,直到公社组织培训班,村里的妇女主任才接替了接生工作。关于老宝女在村里当接生婆,还有好多故事,但我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在这40几年里,见证了多少生命的奇迹,接生过多少男男女女,她己经记不清了。但我们这辈由她接生出来的人,每个人都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