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见到二哥的信息,说白驹的三姑母昨天下午走了,心里顿感郁闷、震惊和心疼。
不由得想起三个姑母。
大姑母嫁在本县镇岗公社(乡),二姑母、三姑母皆嫁在邻县定南桐坑公社(镇)的白驹村。大姑母一生幸福,二姑母一生平和,三姑母一生命苦。
一生幸福的大姑母
大姑母婆家在镇岗圩上,正好位于娘家与县城的中间,交通便利。发源于三百山的镇岗河穿越镇岗圩蜿蜒而下,浩浩荡荡一路向南汇入九曲河流入东江。古往今来粤赣民间素有“江西九十九条河,只有一条通博罗”之说,由此,镇岗河是为东江之源。
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从小长在镇岗河边的大姑父是个手艺人,打小编做箩筐、簸箕、米筛、谷搭、磨篮等竹制品,尤其擅长制做火桶(冬天放入炭火取暖的用具)。大姑父的手艺精湛,做成的竹制品外形漂亮,经久耐用,因而远近闻名,在本地和邻乡圩上出卖时很受欢迎。在那个艰苦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很清苦,但大姑父的这门手艺保证了一家老小不用饿肚子。
大姑父很是疼爱大姑母,把大姑母当成小宝来养,重活基本不让沾,用现在的话说,大姑母就是“全职太太”。他们俩生育了一子一女。
表哥虽是独子却聪明能干、乐于助人,在圩上极有威信,人皆称表哥为“淼古”。“淼古”即稳重、正直、有担当之意,是故“淼古”表哥很早就当上了大队书记,后来又兼任村里的电管员,表姐秀宜也嫁了个好人家。兄妹俩对自己的父母都很孝顺。终其一生,我的大姑母没受过大灾大难,她总是乐哈哈笑眯眯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一生平和的二姑母
二姑母、三姑母先后嫁入的白驹村,位于邻县桐坑公社(镇)东北角的一个小村落,与娘家接壤。两地相距虽只有八里路,但当年只有一条弯弯的小石阶山路相通。
小村四面环山,树木郁郁葱葱,潺潺的小溪衔村而过,生态原始,环境优美,空气清新。不足三、四百人的小村,房屋依山而建,鸡犬相闻,门前可耕田,屋后可搂草,是十足的“交通靠腿走,通讯靠嘴吼”的闭塞小山村。
每当想到这两个姑母脑海中就会蹦出“白驹过隙”这个词。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现在回忆起二姑母与三姑母感觉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二姑父长得瘦瘦爽爽,是很有精气神的一个典型的农村汉子。他以种田为生,闲时进山搞搞副业,放松油、做香菇、打猎什么的,一刻也闲不下来。他与几个表哥定期总要挑着一桶桶的松脂油到我们公社的松油站来卖,隔三差五也会来我们圩上赴圩。每每这时,总会带点香菇、野菜或是打的野猪肉什么的上家里来,那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他一来我们兄妹便可大块朵颐。
有个晚上,我已经睡熟了,突然被家里的嘈杂声吵醒了,起来一看,屋里头挤满了人。原来是二表嫂生产时难产,二姑父姑母、大表哥、二表哥等人从山路将二表嫂抬送到我们公社卫生院抢救,好在最后大人小孩都平安。忙了一整天、担心而又累坏了的二姑父姑母一行人安顿好二表嫂后上到家里休息吃饭时已是深夜。
记得有一段时间白驹村封山,严禁进山打猎,碰到进山的猎狗一律捕杀。二姑父便把他的猎狗送到我们家来代养,暂时避避风头。这条猎犬毛色纯白,壮硕威猛,很通人性,一家人都很喜欢它。可惜的是,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未黑透,一家人正在吃晚饭,纯白突然从外面急奔而回,未几便倒在门前的水泥地上,口吐白沫,竟然死去了!心疼之余,我们都知道,肯定是有人投喂了毒物,可是去找谁呢?
纯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拼尽全力也要回家,仿佛是要我们为它的冤死进行伸张,更让我心痛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后面父亲是怎么给二姑父解释的!
小时候,经常跟随父母去白驹村二姑母、三姑母家作客。两地虽相距不远,但口语口音差别很大。譬如说“睡觉”,我们家的土话叫“杀('社'字音)眼”,而姑母们白驹村方言唤作“衰眼”。或许嫁到白驹村时间太长,两位姑母满口都是白驹话。一到晚上就劝我要早点睡觉,不要到处乱跑:“永古迪,早跌衰眼雷!”我就会跟她们唱反调:“阿姑,涯唔衰眼,涯爱杀眼!”而姑父也会反过来笑我们:“就你们哪最惊人,衰个眼也要杀掉好多人——楼上杀(睡)三个,地下杀(睡)三个,人都会吓死!”
后来,我在中学教书时,二姑父半身瘫痪,要二姑母照顾。这对劳作一生,视干活如命的二姑父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当我与大哥去看他时,正好是下午。二姑母把二姑父搬出在屋前的门坪上晒太阳。二姑父坐在藤椅上,膝盖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毛毯,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清晰地印出他的落寞与不甘。虽有二姑母的倾心照顾,怎奈天不遂人意,不久,二姑父即撒手人寰。没几年,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的二姑母也在安详中离世。
在勤劳的二姑父的操持下,二姑母也算是平和过了一辈子,三子两女,儿孙满堂,人生没有大起大落。
一生命苦的三姑母
三姑母嫁到白驹多年无子,被村人笑。无奈之下便按照老辈人的做法从娘家老圩上过继了一个男丁为子,以顶房旺族,外号“番薯头”。“番薯头”到来后,三姑母果真先后生下两子,一个叫老罗古,另一个不知名字。
我与三姑母亲生的长子老罗古年龄相仿,小时候玩得多,感情较深。在白驹作客时,他常带我去村边的小溪里玩水、摸鱼,或者爬上溪边的小树上聊天。读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次三姑母带着老罗古来家作客,住了有几天。几天后的那个早上三姑母带着老罗古回了白驹,整个上午我心里似刀割般的难受,在学校无心上课,泪水时刻在眼眶内打转。以至中午回到家,大哥问我是不是被同学打了?我都羞于回答!
最近两次见到三姑母,是近十多年前的事了。
1999年,在为祖父祖母起风水时,三姑母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一个人大老远带着一只献鸡走路来到父母坟前,就为圆坟时能亲自祭奠一下自己的父母亲,午饭没吃就回了白驹。
稍后再见到她,又是几年后。那一年,因小儿子的原因,三姑母与亲生的长子老罗古夫妇闹矛盾,被老罗古打了。我与大哥到白驹村去看望和安慰她。看到娘家人来了,三姑母很激动,几次说要打回老罗古。老罗古听说我们来了,却躲着不敢见。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我与大哥也只是两边劝和,毕竟母子兄弟连心,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那个晚上在白驹村,我回想起三姑母的点点滴滴,很是心疼她却无力帮助她。
三姑父与三姑母一高一矮,都长得瘦瘦的。俗话说靠山吃山,到三姑母家作客,看到她家和邻居们的墙壁上总是挂满剥了皮的山老鼠在凉晒,这是他们村的传统。据说这是一种美味山珍,但我从未吃过鼠肉、也不敢吃。
三姑父曾做过屠夫,逢圩或节日必会到我老家圩上卖猪肉。以前父亲在圩上上班,对白驹村的两个姑母家多有照应。三姑父在圩上摆肉摊的哪几年,倒给我们家添加了些许烦恼。每当到圩上砍肉,去不去他的摊子上买,都是一个难题。不去,外人会笑话,“自己姑父的生意都不照顾?”去了,不想买的部位(譬如猪牙梗)他却搭售砍给你,还说“私家人唔食奈人食?”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亲情也就淡了。
三姑母家的饮食习惯还有点特别,喜欢把肉久放发酵变味后再做成肉干来吃。有一次在三姑母家作客吃午饭时,我以为是牛肉干,便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一嚼,立马反胃就想吐,但又不敢,只好装做要吐口水赶快走出门外吐掉;他们还喜欢用肥肉来打肉汤,看到白花花的肥肉飘浮在碗盆上,我瞬间就没了食欲。
随着父母的去世、工作的调动,我也很少回老家了,更别说去白驹村。记不起是哪一年, 三姑父猝然而逝。此后,继子与三姑母间缺少亲情,亲生的长子老罗古又不闻不问,最小的儿子生活又较清贫,三姑母在凄苦中独支了这些年,直至此番永别。
父亲走后,白驹的两个姑母生下的那些老表与我们越走越疏,到如今事实上已断了来往。甚而二姑父、二姑母、三姑父、三姑母先后逝去,这些老表们也不是很主动来说一声,踏踏老表家的门就更谈不上了,真应了哪句老话:“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唉!
无论如何,今天,痛悼我的三姑母,愿在天堂,你不再有牵挂、不再有痛苦!
(写于2019年7月30日,改于2021年9月26日。图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