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春三月,院儿里的樱花在春风的亲吻下,开始冒骨朵了。草坪也由原来的枯黄色变成了黄绿色,大自然的一切生命都在努力生发着,散发着浓厚的生命气息。
“你个没用的婆娘,老母猪下个崽都能整出个公的来,你却给我弄来个赔钱货。”吴良知五两小酒下肚,又开始趁着酒劲儿骂老婆了。
“你能,你能你倒是种下公的啊,老娘被你拖着流了三次产,能生下这个已经是万幸了。”陶离晴斜乜着眼抢白道。
“你他妈说谁不能种?”吴良知被自己老婆这么一激,立马红了眼,顺手抄起两个碟子朝她砸过去。
陶离晴也不是吃素的主儿,抄起手里的炒锅远远丢了过去,一场家庭大战激烈上演。
三岁半岁的吴菲菲从墙角挪出来,嘶声哭喊着:“妈妈,求求你们,别打了,呜呜……爸爸,停下吧。”
“滚远点儿,要不是你个不争气的,这个家能这样?还他妈有脸哭?”吴良知一脚踹开了过来拉架的吴菲菲。
“你个畜生,你对孩子动什么手?”被摁在地上的陶离晴,乘机爬起来抱起女儿。
“要不是你不能再生,要不是她是个丫头片子,我至于被外人骂老绝户?你娘俩就是丧门星。”吴良知还在气头上,继续破口大骂着。
“呦,这是世界大战了?良知啊,你到底啥时候跟你家这丧门星离婚啊?我的肚子可等不及了,我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带把的。”一个大肚子女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庆楠啊,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等我的好消息吗?”吴良知满脸谄媚。
“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还赶闯进门来?老娘今天叫你进得来,出不去。”陶离晴摆出关门放狗的架势,拐进厨房拿把菜刀冲了出来。
“疯婆娘,你要干什么?你敢伤庆楠半根汗毛,老子废了你。”吴良知眼瞅着情形越来越糟,赶紧出声制止。顺手把庆楠塞到自己身后。
“都住手,大老远儿就听着你们吵吵把火的,干什么呢?”王文芙进门后,赶紧拉住了自家儿媳妇。
“奶奶,爸爸不要我们了。呜呜……”吴菲菲慌忙扑到奶奶怀里,小声呜咽着。
“乖,别怕,奶奶要你。”王文芙放开怀里的吴菲菲,瞅着这满地的锅碗瓢盆,又瞧瞧大着肚子的庆楠,叹口气道:“离晴啊,妈知道你跟着我这孽子受委屈了,自从你爸走了以后,更没人管得了他了,他在外面胡搞八搞,确实太过分了。”
“要不是你自己肚子不争气,良知怎么会不要你?”庆楠看情形稳定了,从吴良知身后冒出来,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
“你闭嘴,要不是看良知手上有他爹留下的遗产,你会跟着他?就算你把孩子生下来,我这个老婆子也不会认你。”瞧着庆楠耀武扬威的样儿,王文芙一针见血地说道。
“妈,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咱们母子今生缘分也算是尽了,打今儿起,我吴良知走出这个门,就永远不会回来。”吴良知双手护着庆楠的肚子,瞪着眼睛冲王文芙吼完,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春天的风卷着柳絮,打着旋儿飞舞着,缭绕着这满院子的狼藉。
“妈妈,不要丢下菲菲,我会听话,你带我走好不好?呜呜……”吴菲菲哭得梨花带雨的。
“吴菲菲,你记住了,你是他吴良知的种,我不会带着他的种走。”陶离晴边收拾行李边哭,对于吴良知,她是恨到了绝望。
吴良知是她心中永远的伤,而吴菲菲的存在,无异于扒着她血淋淋的伤口撒盐,见一次痛一次。
“乖,菲菲不哭,奶奶很疼你,等你长大了,妈妈就会回来。”陶离晴最终还是心软地哄了自己女儿一句,止住了她的哭声。
“菲菲乖,奶奶疼你,你永远是奶奶的乖孙女。”王文芙抱着自己的孙女,满眼心酸。好好一个家,愣是给自家儿子折腾地四分五裂了。
2.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转眼间,吴菲菲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在奶奶的精心教导下,长成了成绩优异的高中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这些年,爸爸没有回来看过她们,妈妈更是杳无音信。爷爷的遗产让奶奶和她的生活,不至于艰难。
“奶……奶奶……”这天周末放假,吴菲菲放学回家,看着奶奶摔倒在厨房门口,不省人事,慌忙间送到了医院。
奶奶被确诊为脑出血,情况转好的话,也需要卧床。吴菲菲拿着手里一大摞缴费单,犯了愁。
当她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翻出来时,发现仅够奶奶这次的住院费用,今后的康复费用和日常开支都没了着落。
“奶奶,快好起来吧,菲菲一直陪着你。”吴菲菲望着病床上的奶奶,默默祈祷着。
一夜之间,吴菲菲被突来的经济压力,打了个晕头转向。奶奶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她想让她活着,而且是舒服地活着。
吴菲菲第一次见到刀哥,是在奶奶生病后的第三天。
刀哥嘴里叼着烟,朝吴菲菲吐口烟圈儿,令她下意识地往后躲。
“就这样儿,还想要份来钱快的工作?”刀哥眼神在吴菲菲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一翻。
“大眼睛水灵灵的,小嘴翘翘的,脸蛋俊俊的,底子倒是不错。你回去好好想想,做咱这行,就得放得开。别到时候哭天抢地的,生活不易,大家都是各取所需。”刀哥倒是个敞亮人儿,上来就把话说得一清二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可以的,只要能给我钱。”吴菲菲看刀哥松口,赶紧抓住话口。
“成,接下来能不能赚到钱,赚多少钱,就看你的本事了。我把你交给焦姐带。”说着便招呼一位叫焦姐的过来。
“小丫头,还挺水灵,有姐当年的影子,哈哈……”焦姐看到吴菲菲第一眼,便朝她爽朗地笑了。
“我……我该怎么办?”吴菲菲手足无措地站在焦姐面前,她承认自己被焦姐爽朗的笑声调动到浑身的细胞也开始活跃了,但她终没有心思笑出来。
“丫头,放轻松,凡事都不会有你想的那么糟。现在,姐教你入行的第一课。”焦姐轻轻拍拍她肩膀,继续着自己的话。
“不要对你的客人产生感情,这是最重要的。来这儿的男人,都是为了欲望。女人,是为了男人兜里的钞票。要知道,你的快感从来不是男人的阴茎给的,而是他兜里的钞票。这是生意场,不是情场,是谈钱的地方。”
吴菲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从小到大被奶奶宠着,在学校是好学生,在家是好孩子。如果不是奶奶突然生病,她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类人,在以这样的方式讨生活。
“小姑娘,我说的你不一定懂,但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不允许我们有纯粹的感情。只要一脚踏进了这个行业,就一辈子别想洗干净。也就注定了,我们这类人的宿命。”焦姐看她一脸茫然,继续慢悠悠絮叨着,眼神里充斥着绝望和无奈。
后来,吴菲菲再次想起焦姐时,极度后悔自己没有听她的话。毕竟,过来人总结的经验,是经过实践验证的。
“我要上烟熏妆。”吴菲菲盯着焦姐手里烧出很长烟灰的烟头突然道。
“哈哈,没问题,我曾经跟你有一样的想法。”焦姐一把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抬头道。
3.
“跟我在一起,不准化妆,尤其是烟熏妆。”当杨驰粗重的呼吸在吴菲菲颈边,慢慢平缓下来时,她的耳边传了这样一句出来。
那晚,吴菲菲第一次出场便被杨驰带来了这栋海边别墅,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同龄的男人,掏出两张数额可观的银行卡后,道:“以后住在这里。”
杨驰会不定期回来,每次回来必定把吴菲菲折腾地天翻地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急于发泄似的。
吴菲菲不知道杨驰什么来历,自己也规规矩矩地从来不问他来处,更不会关心他的去处,只要他能把钱给自己,她便也省心。
这天下午杨驰突然回来,破天荒地没有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在书房一直忙活到了傍晚。
吴菲菲站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仲夏的晚风拂过她的面庞,带着股海风特有的咸腻腻的味道。
辛勤工作了一整天的太阳终于下去了,人们三三两两地往海边走去,享受着海风带来的沁人心脾的清凉。
“杨驰,我……我想去海边走走。”吴菲菲回头对着正在电脑前忙碌的杨驰询问道。
“可以,我陪你去。带上客厅里的风筝。”杨驰头也没抬,顺口回道。
平时,杨驰不允许吴菲菲一个人到处乱走,她没想到这次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便立马换衣服,去楼下客厅拿风筝,风筝是杨驰下午带过来的。
杨驰走下楼来,盯着已经雀跃了的吴菲菲,冷峻的目光里立时多了丝柔和。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海边的小巷里,吴菲菲盯着杨驰的背影,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清凉的海风让她步伐轻快了很多,这是她自从奶奶生病后第一次心底如此放松。
她悄悄追上杨驰的步调,试探地把自己的手指同他的插在一起,杨驰没有拒绝,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有身体上的接触,床上的杨驰热情如火,一旦下了床便一副禁欲派作风。
“我们要去放风筝吗?”吴菲菲把手里的风筝举到杨驰面前。
“今晚有风。”杨驰也不看她,径自拉着她往前走。
吴菲菲听着他别扭地回话,很是想笑,两人相处这么久以来,杨驰在别墅的时间除了发泄欲望,就是在书房的电脑前忙活,很少同自己讲话。
但偶尔也会看到他望着自己发呆,被自己发现后,又赶忙把头埋进很高的文件堆里。
“快看,真的有人在放风筝。”吴菲菲远远看到海边的广场上,飞起的风筝,兴奋地喊着。
“杨驰,我们也去放好不好,你放线,我帮你掌握方向。”吴菲菲把手里的风筝线拐递给杨驰。
晚霞把海面染成了橘黄色,海天一色,起伏的波浪映衬着杨驰的背影,远远看去像从天上挂下来的一幅画。
吴菲菲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心跳莫名漏了几拍,她的感情经历仅限于高中时期,坐在被全校女生视为校草的后座上时,内心隐隐的悸动。
这一刻,吴菲菲心底的悸动,让她明白,她对这个男人动心了,虽然自己对他一无所知,虽然他只是自己的金主,但她还是情不自禁了。
她被杨驰深深吸引着,每次看到他,心房像被灵动的精灵填得满满的,心是安定的。他话很少,但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打动自己。就算在床上,他也不会只顾自己发泄。她忘了焦姐曾经对她的忠告,她想赌一把。
“啊……”
“呯……砰……”
“哎呦,你咋不知道躲躲呢?”
电光石火间,两具肉体亲密接触,吴菲菲被背后的一股力量撞倒在地。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杨驰怀里了。
“对,对不起,我倒着跑,没在意到你。”眼前挂着一张清秀的脸庞,长头发被高高挽成了丸子头,耳边的碎发随着夜风飞舞着,是一个看起来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
“你,还能说话吗?我不是该减肥了吧,这就把你撞晕了?”脸庞的主人继续满脸焦急地发问。
“你也得给我回答时间啊!”吴菲菲被女孩儿整得哭笑不得,手扶着头从杨驰怀里站起来。
“呼……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刚刚是我不对,没来得及看路,撞上了你。”女孩挥挥手里的风筝线,满脸歉意。
“不过,你男朋友超帅的,我叫温星,住在梓光巷24号,你万一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来找我。”女孩儿调皮地朝吴菲菲眨眨眼。
“应该不会有啥事儿,你以后注意点就好。”杨驰在旁边不冷不热地来了句。
温星被杨驰的话堵得一愣,悄悄对吴菲菲说了句:“哇,你男朋友酷帅型的啊,有眼光。”说着便哈哈笑着跑开了,留下他俩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女人真是无聊。”杨驰淡淡地说了句。
吴菲菲知道,他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微红的脸庞出卖了他。
天渐渐暗了下来,像撒下了一张大幕把世间笼罩了起来。忽地吹起的一阵风,眨眼间把吴菲菲掉落在不远处的风筝打进了海里。
他们眼睁睁看着风筝随海水起伏不定,接着被一朵浪卷了进去。
杨驰捡起地上的风筝线,顺手扔进了垃圾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风筝没了,风筝线也就没用了。”杨驰望着海面,淡淡地道。
“有了新的风筝,也可以再拿来用的。”吴菲菲看着杨驰略带任性的举动,小心翼翼说道。
在吴菲菲看来,杨驰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虽然他很少讲话,但她却能够很清晰地读懂他的小情绪。
“那也不一样了,每只风筝都有它们自己配套的线,换了就不是原来的了。”杨驰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夜越来越深,海风更凉了,纳凉的人们纷纷往回走。脚脖子处的剧痛让吴菲菲不得不停下来,杨驰用询问地眼神盯着她。
“我的脚,好像扭到了。”吴菲菲脸一红,嗫嚅道。
杨驰蹲下身,抚摸着她肿了老高的脚踝。
“上来。”
“啊?”
“你想自己走回去?”
“哦……”
4.
吴菲菲趴在杨驰的背上,她把脸靠近他的脖颈动脉处,她能听到他动脉血管里血液循环的声音,像贝壳里听到的风声。也感受着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这刹那的安稳。
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如果当初父母没有分开,如果奶奶没有生病,如果自己可以读完大学,如果这个男人是爱自己的,如果自己不是以这种方式与他相识,如果……
无论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起码这一刻,她内心是幸福的,假装自己有人爱,有人疼。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情愿不要醒过来。
但现实终归是现实,生活不会留给我们做梦的机会。
当杨驰背着她走到别墅门前时,她猛地抬头,无意中瞥到门牌上的号码:梓光巷25号。
“哈哈,好巧。”吴菲菲轻声喊了出来。
“不要跟她有任何接触。”杨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吴菲菲被杨驰扔到了卧室的床上,从床头的急救箱里拿出药水帮她处理受伤的脚踝。
吴菲菲低头望着在自己脚踝上忙活的杨驰,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连睫毛的影子都是温柔的。
“杨驰,你,对我,动心过吗?”说完这句话的吴菲菲,被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她本来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想到就脱口而出了。
杨驰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望着吴菲菲,原本带点柔情的眼神,渐渐覆上了一层阴狠,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轻蔑道:“你似乎忘了你是干吗的。”
吴菲菲的下巴在他的手里被捏得生疼,她不敢挣脱,强忍着打转的泪水,猛烈地摇头。
“砰……”杨驰突然的放手,令吴菲菲摔到了地板上。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
虽说她已经慢慢适应了杨驰略带任性的小脾气,但她实在想不通,今晚的他为什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呵呵,是我太天真,太自不量力了。本是红尘中打滚的女人,何苦要难为自己呢?”吴菲菲拿出打火机想帮自己把烟点上,她的手里颤抖的火焰努力地想要吻上嘴里的香烟,试了几次后,终于放弃了。
5.
杨驰自那晚离开后,再也没回来过,吴菲菲每天像只游魂似的,在这诺大的别墅里,到处晃荡。
这天的她心血来潮,想出去走走,虽说杨驰忌讳她到处闲逛,但也没有把她锁起来。
平日里只要杨驰在,吴菲菲是不化妆的,但只要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她都会为自己画浓浓的烟熏妆。
“咦,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刚一出门,吴菲菲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一跳,原来是那晚撞到她的温星。
“嗯……因为想要更漂亮啊。”吴菲菲无心力地应付着
“这……您这打扮儿倒不是往漂亮里打扮啊,倒是透露着一股子风尘味儿。”温星打趣着,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说话间还退后了好几步,好像吴菲菲能把她说的风尘味儿传给她一样。
“怎样?一起去海边走走?”吴菲菲瞧着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心底顿觉得好笑。
“好呀,我正好也打算过去溜溜。”温星欣然应约。
“只是,你长得这么漂亮,干吗要画烟熏妆,把你的灵气都遮住了。”温星打开了话匣子,今天的吴菲菲跟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太不一样了。
“为了不让别人看清自己,也为了不面对真实的自己。”吴菲菲望着海边飞翔的海鸥,幽幽说道。
“好深奥啊,有点像哲学题。”温星做出单手托腮的哲思动作。
“不用懂,人活着,快乐就好。”吴菲菲看她摸不着头脑地样子,宽慰道。
“你说,我们为什么活着呢?”温星满扭头问道。
“为了爱我们的人吧,为了他们过得更好。”吴菲菲想到了卧病在床的奶奶,昨天跟奶奶通电话,还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撒谎说自己在外地出差。
自从跟了杨驰后,他答应每月20号,允许吴菲菲回去看望奶奶,条件是当天去当天回。
“明天是20号吧?”温星的目光被吴菲菲呆头呆脑的一句话,从海面扯到了她的脸上。
“是啊,一个月又过去三分之二了,我们就这样不经意地长大了。”温星感慨着。
6.
第二天一大早,吴菲菲便兴冲冲地赶往医院看望奶奶。
护工王阿姨见到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病床上的奶奶越发苍老了,腮帮塌陷,额上的抬头纹也扒开了。
“医生来过了,从昨晚一直烧,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还特意嘱咐我瞒住你。”王阿姨解释着。
“什么情况?”吴菲菲颤抖的嗓音从喉间冒了出来。
“说是肺部感染了,毕竟是将近90岁的人了,器官也开始慢慢衰竭了。”
“没有其他办法吗?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我要奶奶活着。”吴菲菲突然嘶吼起来。
“我们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生老病死是咱必须经历的,没有谁能逃得开啊。”王阿姨看她激动得浑身颤抖,赶忙安慰道。
“菲菲……菲……”奶奶被她吵得清醒过来,伸手要拉住她。
“奶奶,我来晚了。”吴菲菲拉着奶奶的手,泪珠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滚。
“傻孩子,奶奶有你这么孝顺的孙女,已经很开心了。这么多年跟着我,也委屈你了。奶奶就盼着能看到你,找个疼你的男人。人生艰难,丫头啊,好好活着。”奶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之后,便大喘着粗气,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直到她的瞳孔慢慢散开,还望着吴菲菲的方向,手垂在床边,晃了一下,最后定格了。
“好好活着,不,奶奶……”吴菲菲瘫在床边,泣不成声。她不敢碰奶奶的身体,她觉得自己肮脏,她早就不是奶奶心里的乖孙女了。
奶奶的葬礼办得非常简单,爸爸依旧没有回来。奶奶的尸体,火化后直接入了墓地。
7.
“规矩都忘了?”吴菲菲在第二天赶回别墅的路上,接到杨驰的电话。
“在路上了。”吴菲菲没想到杨驰离开这么多天,忽然回来了。看来自己的安生日子要结束了。
“还知道回来?”吴菲菲站在弥漫着酒气的客厅,循声望着半卧在软塌旁的杨驰。
“过……过来。”看来已经醉了,话都说不利落了。
吴菲菲蹲下身,想扶他上塌,一个脚跟不稳,歪到了地板上。
“呵呵……吴菲菲,你说,如果陶离晴知道我包养了她的女儿,她会不会疯掉。哈哈……”杨驰双手捏着吴菲菲的脸颊,阴狠地说道。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穿过吴菲菲的身体,电得她浑身麻木。
“你认识陶离晴?”她顺着话口往下问。
“何止是认识?要不是她,我爱的女人就不会死。”杨驰愤恨着。
“她害死了我爱的女人,我包养她女儿,你说公不公平,哈哈……可我,居然他妈的动情了,我爱上了那个吴菲菲,你说,该怎么办?嗯?你是谁?怎么跟吴菲菲长得一样……”杨驰胡言乱语着,突然倒在吴菲菲身上。
第二天一早,吴菲菲是被杨驰摩挲醒的,看她醒来,便翻身上马。
“喂,你要戴套。”
“你吃药。”
“我的避孕药没有了。”
“自己想办法。”
门铃的音乐声响起,还在吴菲菲耳边喘息的杨驰翻身下床。
视频里看得出是老头子和陶离晴,犹豫后还是摁了开门键。
“起来,有惊喜。”杨驰回头对着吴菲菲喊道。
吴菲菲听到门铃声,已经赶紧收拾起床了。
“你们来干什么?”别墅一楼客厅,四个人面面相对,陶离晴看到吴菲菲的一瞬间,显然惊到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吴菲菲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面前的两个人,杨驰面带打趣地瞧着这母女俩。
“怎么?不谢谢我?”他对着陶离晴吊儿郎当地问道。
“你个孽子,当时要不是为了你在国外安心学习,我们也不会瞒住你。单离在火灾前,就被你晴姨撞到,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她怕被你知道,才事先给你发那封邮件挑拨你和晴姨的……”老爷子气呼呼地发话了。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陶离晴打断了老爷子的话。
“过去?你问他过得去吗?你瞧他干得混蛋事儿。”老爷子指着吴菲菲喊道。
“过去?你现在跟着老爷子要啥有啥,活得逍遥自在,当时你和单离在一栋房子里,你逃出来了,她呢?想过死去的人吗?午夜梦回,有没有被噩梦惊醒过?嗯?”杨驰冷哼哼地质问。
“当时你在国外,那场火灾太突然了,情况紧急,你晴姨要回去找她时,被消防员拦在安全区。”老爷子几乎是在吼了。
“多惊天动地、舍身为人的高尚品质啊,我只知道我回来只看到了单离的墓碑,我只知道她还好好地活着,跟着你享尽荣华富贵……”杨驰嘶吼着。
这么多年的恨,原来只是幻影。他同父亲、同陶离晴战斗,他爱到骨髓的女人,原来早已……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
这一切,原来只是他一个人的战争,只有他自己精疲力尽。
8.
海浪凶猛地拍打着沙滩,一朵高过一朵,海风吹把吴菲菲梳理整齐的长发,吹成了一片荒原。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温星平躺在沙滩上,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吴菲菲。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吴菲菲望着天际,声音嘶哑。
“这不是我问过你的问题吗?”
“现在我不确定当时的答案是对的了。如果有一天爱我们的人不在这世上了怎么办?”
“是为了经历吧,像一粒种子,要长成参天大树。就要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遮天蔽日,最后枯死,埋进地下,经过几千万年形成煤,被人们挖出来,最后又归于尘土。所有事情,只有经历过后才会懂得。”温星望着天上流动的白云,慢悠悠说道。
“你怎么对活着这事儿这么执着,按说你长得漂亮,能住在这里,肯定不缺钱的。男朋友又是高富帅,怎么还整天忧国忧民的样子?”温星突然好奇道。
“你说出卖肉体的人,和出卖灵魂的人,哪个更可耻。”吴菲菲没有回答她,继续自说自话。
“出卖灵魂的人更可怕,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别人。而出卖肉体的人,只不过利用了自己。”温星淡淡说道。
“是啊,人生或许不易,可人终究要守住自己的,哪怕肉体和灵魂,能守住一个,也算是圆满了。”吴菲菲拉起温星的手,拽她起身。
9.
当吴菲菲虚弱地从厕所走出来时,她是绝望的,试纸上的两条红色条带,像两只凶猛的野兽,撕扯着她的心。
那天杨驰的老爷子和陶离晴的到来,扰得她把避孕药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就这么个空当,这个孩子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到世上了。
“没想到你会来。”吴菲菲盯着眼前的陶离晴,冷冷地道。
“你恨我吗?”
“你说呢?这就是你说的,等我长大后回来?不需要了。”
“当年的恩怨,不是你能懂的,但你不能跟杨驰在一起。”陶离晴坚定地看着吴菲菲。
“我让你这么想抹去吗?你恨吴良知就恨到这种地步吗?我又有什么错?”吴菲菲满脸泪水。
“我是我,你是你,我最后悔的,就是为了吴良知生下了你,有的人,本不该来这世上的。”陶离晴胸口猛烈地起伏着,她对吴良知的恨,跟了她大半生,如今看到吴菲菲,让她满腔激愤倾倒而出。
“我是无辜的。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吴菲菲泣不成声。
“你是吴良知的女儿,你就不是无辜的。离开杨驰,你开价。”满心的恨意让陶离晴保养精致的面庞变得扭曲。
“我爱上他了。”
“你也配。”
“门在那边,如果杨驰知道你来过这,你猜他会怎么做?”吴菲菲擦干泪痕,用手指着大门。
10.
晚风透过窗子,灌进卧室,微带凉意。杨驰在跟老爷子和陶离晴吵完离开后,今天第一次出现。
“我怀孕了。”吴菲菲望着窗外的月亮,淡淡说道。
“你故意的。”杨驰“腾”地从床上起来,几步跨到吴菲菲面前。
“我提醒过你,我的药没了,加上你爸妈过来一闹,想起来时,已经晚了。”
“就凭你?一个婊子,也配怀我的孩子?还真是跟你那个妈一个德行。”
“啪……”一个耳光清脆地打在杨驰脸上。
“杨驰,你是知道的,我第一次给了谁。”吴菲菲咬牙切齿。
“那又怎样?如果那天不是我,照样会有别人。你一只脚踏进了风尘圈子,这辈子就注定是被男人玩儿的命。还想洗干净,做梦。你这辈子都必须是我一个人的,但我要让你永远见不得光。”杨驰不怒反笑,吐了口烟圈儿,透过那缭绕的烟雾,吴菲菲看到了他那颗被爱恨折磨得面目全非的灵魂。
“是啊,我一辈子都洗不清,那你呢?不也和我一样可怜。哼哼……”
“宝贝啊,这个世间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的。”吴菲菲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幽幽说道。
“暑假就这么结束了,我也该回学校了。”温星拉着吴菲菲的手,不舍得放开。
“我们可以常联系啊,电话、微信、邮箱,都可以的。”吴菲菲看她满脸失落,赶忙安慰。
“可我们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像这样,手拉手漫步在海边的小巷子了。”
“那这样吧,我走在前面,你走在后面,这样你就可以记住我的背影啦,当你想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吴菲菲提议着。
“可以哇。”温星雀跃着答应。
那晚的吴菲菲一袭红裙,在路灯的映衬下,整个人被镶上了一道金黄色的光圈,手里的烟,随着手部的摆动,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形。
她的红裙在风里起舞着,发丝也随着风跳跃,在那晚的温星看来,像一只误入凡间的精灵。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梓光巷,从海边走回了家。
三天后,身处异国他乡的温星,被手机里推送的一条新闻,吸引了目光,梓光巷25号别墅,发现不明红衣女尸,据警方透露,死者已怀有身孕,目前已排除他杀可能。
温星手机的邮件提示音响起,“肉体和灵魂终要守住一个的”。温星盯着发件人是吴菲菲的邮件,眼里渐渐起了雾气,有水滴滴落到手机屏幕,落下时被摔了个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