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矿长的故事

釆油机

扶余人讲的


      七十年代初期,我们家乡扶余开展了一场大规模油田建设会战,油田会战总部就设在扶余北门口。按理讲,家乡出石油了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可以拉动地方经济发展,但由于当时的地方政府官员思想保守,总认为开发油田打乱了地方平静的生活,忽拉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影响了商品的计划供应,给社会治安又增添了不少麻烦,因此打心眼里就不支持油田开发,不仅时时处处给他们出些难题,而且还给油田会战指挥部找一些麻烦,总想把他们从扶余这块宝地挤出去。

        由于当地的父母官从一开始就瞧不起他们,把油矿领导当成油大头的头儿,把油矿工人当成油和尚,说这些人在扶余找不上媳妇。因此,在群众的心目中,根本就没树立起来工人阶级顶天立地的什么形象。更没有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慨念。

        七三年我刚调到扶余时,就听到一些油田副总指挥薛喜晓的一些花边新闻,人们把这一个曾参加辽沈战役负过伤(炮弹把下巴颏炸掉了)立过功的部队转业干部,现在又带领千军万马艰苦创业开发大油田的矿长埋汰的一无是处,从机关干部到平民百姓没有一个不知道薛喜晓的故事的,其中有他上哈尔滨出差找不到厕所的故事:有视察女子钻井队掉到泥浆池子的故事:有上农村供销社买东西跟售货员争争讲讲的故事……。我把这些故事筛选一下,从中品味一下那个年代转业军人到地方工作的风韵和往事。

(一)    矿长专车

        1972年,薛矿长被聘为前扶松花江大桥建桥指挥部副总指挥(兼职),一天指挥部通知他参加会议,于是他喊司机,小车库的值班人员说,他的车临时派出去到江边接沈阳军区政治部一位领导,快回来了,薛矿长看看手表说,不等他们了,我走着去!当他走到县广播站时,猛然看见他的北京212迎面开过来,他把手一举,这车便“咔”一声停了下来。薛矿长拉开车窗,见里坐着一个带领章和帽徽的年轻军人,便问司机,我索(说)这小鬼是做啥的?司机说,矿长,这位是沈阳军区政治部派到咱矿里检查工作的领导,薛矿长问,这小鬼上过战场打过仗吗?这位年轻战士回答“没有”,薛矿长摆摆手说:“下来,下来!”……矿长的这一举动,使车内两个人非常尴尬,司机臊的脸通红,连忙对这位军人说,太对不起你啦,这位是咱们矿长,他有急事,你先下车别动地方,等我回来接你,这位年轻军官下车后,薛矿长上车向后一指:调头,到大桥指挥部!

(二) 豆 腐 渣

        一天,薛矿长坐车准备到前郭,车开出矿机关不远的长宁北街,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把车堵住不能前进。薛矿长下车过去看看究竟,原来是扶余城管大队的人抓住一个拉豆腐渣的毛驴车,几个戴大盖帽的把毛驴卸了套,把车掀翻,一车豆腐渣扣翻在马路中间,正呼三喝四的把毛驴车往大板车上抬······

        看见撒在路上的豆腐渣,薛矿长心里一颤,现在这东西都喂猪了,人也能吃啊!当年围攻锦州时由于后勤补给没跟上,战士们一天一夜没有吃上饭,多亏当地的老乡挑来一挑子豆腐渣,添饱了我们一个排战士的肚皮。现在可好了,猪都不让喂了,给扣在大道上。越想越生气,喊到:“你们几个JB小子是干啥的?”

        “咋地?你这老家伙要防碍我们公务咋地,你是干啥的?”

      司机怕矿长吃亏,紧忙上前说:“这是我们油矿薛矿长,你们这种做法有点欠妥。”

“矿长?你们油矿还管得着我们地方的事啊?”

“老子在这儿就不是矿长了,我是扶余县人大代表(何止人大代表,是人大副主任),这条马路就是我们油矿花钱修的,今天我就要管管这事儿”。

薛矿长上前准备摘一个人的大盖帽,这个人顺手一推,薛矿长往后打了一个趔趄,脚下一滑,一屁股就坐在了这豆腐渣堆上,他顺手抓起了一把豆腐渣往前一掷,正巧糊在这个人的脸上。

“老子今天就豁出这个矿长不当了,也要治治你们这帮小土匪”!

围观的群众一多半都是油矿的人,他们看见矿长吃了亏,这还了得,呼啦一下子就把城管这几个人围了起来......矿长从豆腐渣堆里爬起来,裤腰带断了,他一边提着裤子一边高喊:“矿里的小鬼们不要伸手,我们得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让我这老头子跟这帮兔崽子们单挑!”

也不知道是谁报的信,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警察来了,他们都认识这位薛矿长。领头的可能是个队长,还没等薛矿长解释,便说:“你是一矿之长,师、地级的高级干部,比我们县委书记还高一级,怎么还带着这些油和尚上这儿打群架?扰乱社会治安,我知道你们油矿是大头,有的是钱,这回把挨打的城管干部送到你们矿医院,你们给治疗吧,撒这一地豆付渣,你们包赔吧”。

薛矿长手还提着裤子,骂到:“治你大爷,包你娘个屁”。

(三)到石油部汇报

一年夏天,薛矿长带着财务处长到北京石油工业部汇报,准备在部里争取点开发资金。

到北京一看,可见了世面,人家司局级领导都骑自行车上班,真像同志们说的那样,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他想,到啥地方说啥话,过那条河就脱那双鞋,把在家的威风收起点来,到这儿我得装孙子,弄到手钱,争取到手开发资金才是好家伙。

来到石油部,部长没时间接见,财务计划司长接待了他们,这个办公室没闲坐位,他站了一会儿发现墙角处有个大纸箱子,行啊,我将就一下坐到这吧……

财务处长和司长寒喧了几句,准备请矿长汇报情况,却发现矿长不见了,只看到墙角一个纸箱上露两只脚,还在摆动,呀!这不是矿长吗?你到这练的什么功啊?处长紧忙把矿长拽了出来.薛矿长脸色憋的铁青,气喘吁吁地说:”不知道这箱子是空的,忽悠一下子就坐进去了”。

(四) 打 井

一天,薛矿长到钻井工地检查工作,到了两家子十四号井站。咦?这个工地的工人咋没干活咧?还没等他发火,钻井队长前来汇报:“我们正准备竖架子,来了一帮社员给挡住了,他们说,这块是熟地,专门种高产作物,给的占地补偿费太少。”

“签定合同了吗?”

“ 还没签完就不干了,是他们大队上的人给鼓动的,意思是不趁此机会讹油矿一把,以后打完井就没机会了。”

“我去看看。”‘’

这些社员一听矿长来了,更起劲了,有人领头呼起口号来:"我们要生存!我们要种地!我们要吃饭!"

“老乡们,不要吵吵,我也是农民出身,我们开发油田,就是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谁不给你们地种咧?你们不会去开荒,谁不给你们饭吃咧?我们给你们的补偿足够你们吃五十年的。”

“不行!不行!你这矿长是农民的叛徒,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撂下花篓打花子,要是不给一百年的我们坐在这儿就不走了。”

薛矿长一瞧,这怎么说也不行了,便跟钻井队长说:“我索(说),你们这些死脑瓜骨,这儿不许打井,咱们不会到前边那块泥洼子去打,那块地不会花多少钱的。”

“ 咱们在多掏点钱不行吗?”

“你掏啊?”

“矿长,你不知道,这钻井的标位是经过科学测量的,地下是有油线的。”

“扯淡。我就不信那一套,我在克拉玛依的时候,那大沙漠里头哪都能钻出油来。”

“咱不能跟那比,它那是深油田。咱这是浅油田。”

“你是矿长还是我是矿长?”

“你是,你是。”

“ 那咱们现在就撤退。”临走,他还不忘回过头来跟闹事的社员们说:“你们就在这坐着吧。晚上天凉披上个棉袄,别坐出痔疮来。”

矿长指的那块烂洼泥子地,属于另一个大队管辖,大队书记满口答应:你们少给点钱,这事好办,给我解决一小点困难就行了,一是把我老姑娘送到你们油田上班,做个打字员就行了,二是你们钻完井把天然气接到我们家,冬天我就不用扒灰撩土,蹶着腚烧炉子了。”

这口井打完了,还真给矿长赏脸,又是一口高产井。钻井队长不服气,偷偷跑到地质处借来图纸一看,原来这口井和十四号井在一条油线上,心想,这下子薛矿长可有吹有唠的了。

原来不让打井的那个大队书记来找薛矿长问:“你们那十四号井还打不打了?咱们工农联盟嘛,社员们都同意了,再少给点也行”

薛矿长:“你回去告诉他们,要是坐着不得劲儿,你就让他们躺着。”

薛矿长的事迹很快被人们传诵起来,石油报还以“拓荒者之歌”为题,刊登了他深入基层、艰苦创业的报告文学。


前郭人讲的

(五)  一泡尿画出个石油城

这些天,薛矿长正为油田开发选址的事犯愁。

        国家计委投资二十五个亿,按理说应该高兴吧,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找扶余县的父母官,想跟他们商量一下从八家子往北,一直开发到伯都纳,可这邦人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他想,行啊,反正肉肥汤也肥,把扶余建设好了,也等于油田建设了。后来,越听越不是滋味,他们在绕着圈子耍戏我这个没文化的老兵渣子。娘的!才听明白,压根就没有让我们在这儿开发的意思。

        这人世间的事,说怪不怪,说不怪也真怪;到手的金娃娃不要,偏认准了顺垅沟找豆包这个“土门”;有钱的人,吃喝嫖赌,糟蹋净光;没钱的人,艰苦创业,发家致富。真是应了古人的话“三穷三富过到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哦?咱这儿不是河东河西,是江南江北呀!想到这儿,他猛地一下站起来:“通讯员!去叫司机,送我过江,我心里闹得慌!到江南遛哒遛哒,散散心。你在家给我看好电话,要是误了事,我非拧掉你小鬼脑袋不可!”

车开到江边码头,这人和车都得排队等着上驳船,在前面排着十几辆大卡车,青一色都是油矿的,司机们都认识矿长,让他的车先上了船。

        薛矿长心想,等咱油田发展起来,我们油田掏他娘的两千万(元),修个扶(余)前(郭)第二松花江大桥,省着这样麻烦。

过了江,车开不远,到了一个高岗儿上,他让司机停一下,说要下去方便方便。

        薛矿长一边撒尿,一边向南眺望——这是一片方圆二十多公里的沼泽地,除了水系以外,长满一人多高的蒲草、芦苇、小叶樟;天空上不时飞起几只野鸭,有时还盘旋着水老鸹,前郭人都叫这里“北泞泥洼子”。也许触景生情,他想,去年在十四号站打井,社员愣是坐在哪不让打,老子在烂泥洼子里不也照样把井打了吗?想到这儿,他身体一晃,打了个冷颤,把最后一杆子尿使劲一刺,在地上画了个弧,懵然来了灵感:“他娘的!就在这儿干!”“通讯员!”在一旁的司机说:“矿长你真逗,通讯员在江北,你在这招呼他,他能听见吗?”“哦。”他一瞧,这个高岗儿上有油矿内线,线杆下端离地一人高还有个接线盒……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眼睛一亮,乐了:“快把车里的耳麦机给我拿来!” 矿长从兜里掏出一大嘟噜钥匙,找到一把开接线盒的,打开后,把耳麦机插到总机接口上。

“喂!你是矿总机话务员吗?我是薛喜晓,你把处长以上的干部都给我接过来,你也听着,没接到的你负责通知!”

“都接通了吗?”

“接通了。”

“喂!大家都听着,我是薛喜晓,有个通知……”他看了下表,“现在差十分不到十一点,十二点钟都准时过江到不远的高岗儿上开会……什么?”他回过头来问司机,“这个地方还有名吗?”司机说:“线杆上的标识就是名。”“哦。我这线杆上标的是‘尖儿(A)138……”这时,耳机里传来七吵八嚷的声音:“不是‘尖儿’!是‘诶’!”

“什么‘诶’?就是咱们打扑克的那个"尖儿"!…什么?还没吃饭?他娘的,你们都是饿死鬼托生的呀!老子打锦州那回儿,两天两夜没吃饭,进军号响了,照样往上冲。咱可说好了,今天谁要是来晚了,开完会,咱弟兄们这顿饭钱,就你掏了!”

“话务员,你再把前郭小哈(县长)给我接过来。什么?扶余县?我让你接谁你就接谁得了!让他们靠边站!”

别看前郭县最后一个接通的,离这A138高岗子八里多地,但,却第一个到了。

“小哈,你来的正好,我索(说),我们油矿打算在这块地开发,你看咋样?”

“太欢迎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终于把你们盼过来了。这沼泽地里有个别熟地块,你们按照政策适当给社员点补偿,其余的水系、草原,一个子儿咱也不要,你们帮我们安排二百个蒙族知识青年就行了,另外,如果有条件,你们矿里的废旧粗铁管子挺多的,给我们县里接上个自来水主管道……”

“好哇!还是小哈办事利索,够哥们!”

还不到十二点,来开会的人陆续到齐了。

“下面开会!我索(说),你们大家伙一直往前看,这块地开发起来咋样?”

大部分人都说行,这块地太好了,正在扶余和前郭之间,开发起来以后,把这两个县连起来,说不定将来还能变成个地级市呢;有的说,这里需要土方量太大,可得一些土来垫了;唯有地质处长摇着头说:“这块地学名叫‘湿地’,国家有可能不批。”前郭县小哈连忙说:“能批,能批!我们这儿有民族政策,往上报时,这块地不叫‘湿地’,改叫‘蛤蟆塘’!”地质处长:“叫‘蛤蟆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们县的蛤蟆都在旱地上呀?它也离不开湿地。”小哈:“那咱就不说‘湿’,咱就往‘干’上说,就叫沙漠化盐碱荒草地。”地质处长:“我前些日子到北京开环保工作会,听专家说,湿地就是地球的肾,要靠它来过滤,是掌握和调节大自然气候的,国家正筹划成立环保局,看来,要对湿地重点保护起来。”

听他俩无休止地争辩,许多处长都不耐烦了,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不能听那些书呆子们的,那都是臭理论。”

“听喇喇蛄叫还不种黄豆了?”

“搞开发,搞建设才是大方向,是硬道理!”

“北京市把古城墙都扒了,修了个二环,那可是国家一级保护文物,咋地了?”

薛矿长抓住时机,拍板定案:“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吵了,不管是肝还是肾,我们就是要在这疙瘩建设起吉林省石油工业的心脏!”

大家一听,这位大兵出身的矿长头一回讲起“文”词来,都鼓起掌来。

薛矿长这时也来劲了,他从旁边咔嚓撅了一根柳条子,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田字,就像当年指挥作战的沙盘一样,他指一下右下角:“这东南面,先盖上咱们的家属区;”指着左下角:“这西南面是矿机关、供应处,机修厂”;又指一指右上角:“这东北面给钻井两个大队;”指了指左上角:“这西北面给矿医院;中间这一块,你们一家给我让出一点地方来,给娃娃们建一个高中,再建一所技工学校。”他指点中间时,手里拿的柳条棍儿粘上了一块湿泥,便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嘿!这农夫山泉有点臊!骂到:“那个龟孙子在这儿还撒了尿?”司机:“矿长,你骂得一点也没糟践!你尿的!想赖谁呀?”大伙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矿长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笑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时,发电厂筹建办主任问矿长:“我们呢?”矿长说:“你们厂子将来烧煤烧石油,冒烟咕咚,烟薰火燎的,得远一点!”炼油厂的也问:“那我们呢?”“你们厂子怕失火,那炼油塔像个大炸弹,你们得更远一点。”前郭哈县长:“我们这远郊区有的是地方,到时候你们随便挑。”

薛矿长说:“我看大的方向,今天咱们就这么定了。以后细节上的事多着呢,大家都饿了吧?谁是最后来的咧?”大伙都把眼光移向后勤处长,他连忙推脱说:“矿长,你说话得算数。我最后一个来的不假,但我没来晚,你通知的不是十二点吗?我十一点五十就到了”

这时,前郭小哈忙上前说:“各位矿领导别谦让了,平常我请都请不到你们,今天,我们难得团聚到一块,我们县里请客!大伙都有车,直接开到郭尔罗斯宾馆。吃完饭都在宾馆卧下,有气管炎(妻管严)的领导跟家里请个假,晚间我们安排民族歌舞团演出,不愿看节目的就在宾馆里泡个澡,明天我们县召开“那达慕”大会,各位都是主席团成员,下午咱们到查干泡子(现在的查干湖)吃活鱼,看赛马......”。

薛矿长一挥手:“好哇!咱们客随主便,都上车!”。

建设中的石油新城

后记

扶余油田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和变迁,现己成为吉林省乃至国家重要的石油工业基地。这时江北有人埋怨,石油的发展把江南成全了,我们这江北成了后娘养的了,也不提当年烦油田,挤油田那段往事了,慢慢吞嚥着自己种下的这些苦果。但是,有人却不这样想,江南的城市建设固然比江北好一些,由于后期开发的多是一些油田事业单位,而采油一丶二、三厂这些生产单位都在早期开发的江北,都是创利大户,按属地征税的原则,江北比江南每年都多拿一大块税收分成,你就偷着乐去吧。现在整个松原发展起来了,江南江北外跨几个县成了地级市,人们对这段历史逐渐淡忘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美丽的石油新城一松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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