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薪逆行

2020年1月25号,阴转小雨雪。

医院给我打电话让我明日八点归院的时候,我刚刚到家不到20分钟。

今年的春节,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笼罩在新冠病毒肺炎的阴云下。从大约1月前武汉发生第一例不明原因肺炎到现在,全国已经确诊了1000多例患者,几千例疑似患者,速度之快,令人惊讶,要知道2003年非典时期,从第一例到第一千例患者确诊,用了整整四个月,而这一次只用了短短的二十五天。

老家是一个偏僻的农村,得益于最近经济的发展,柏油公路已经修到了村口,我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家门口。

虽然是春节,中国人最大的节日,整个村子里却显得有些冷清。村里大部分道路都封闭了,只留下一条道路出入,还设置了简易的道闸:一条挂着横幅的绳子,上面写着“控制疫情,人人有责”。三叔和几个人穿着军大衣在冷风中守着,测完体温正常才让我进村。中间寒暄了几句,聊了几句疫情,约着晚上有空再聊。

给父母带了点海鲜和水果。哥哥家的侄女大老远就叽叽喳喳的奔过来,在我怀里腻歪了一会,抱着我给她买的娃娃就跑进屋里玩了。

父亲在煮羊肉,快熟了,满屋子羊肉香香的味道。母亲在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已经快四点了,他们也没吃饭,一直要等我回来一起吃,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了。

门上贴了父亲自己写的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从小时候就记得大门上就贴这幅对联,现在贪吃的小侄女都可以装模作样的指点着念出来。

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年画,往年的旧画今年的新画,肩并肩的贴在一起,像极了时光的印记。

一片岁月静好。

电话响起来。医务科的号码。

我摆了摆手,拿着电话到院子里接电话。

“明早八点速到发热门诊集合”,医务科白主任沙哑着嗓子说。

“好”我回答道。

“我刚回家,可能得晚上回去,明早才能到医院”,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

“没问题,辛苦了”白主任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天空的阴云密布,比刚来的时候更厚了一些,依稀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小雨加雪。

我需要马上回去,如果下雨雪再结冰,路上太危险了。

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在考虑怎么跟父母交代要马上回医院,还能不让他们伤心难过。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本来欢快的心情慢慢变得有些沉重,像极了这阴云密布的冬日。

“这恼人的坏天气”我把气撒在这背锅的坏天气上。

母亲听说我要回去,本来高兴的心情立马不高兴了,唠叨着医院怎么那么多事,过年也不消停。一面又小心翼翼的和我商量,能不能明天早上再走。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催促母亲赶紧把羊肉收拾上桌吃饭,自己跑到另外的房间收拾东西让我带回青岛去。

我慢慢吃完一大碗羊肉汤。

温暖又鲜美。

母亲还想让我再吃一碗,我说吃饱了,不吃了。

父亲就把东西拿出来放后备箱。几颗大白菜,一只公鸡,一小盆自己煮的猪肉冻,炸丸子,母亲自己烙的煎饼。满满当当塞了一后备箱。

母亲还在挽留我,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快走吧,天不好”。

母亲不舍又难过的心情终于有了发泄口,冲着父亲的肩膀就一拳,“你这个老东西,就一点也不想孩子,跑这么远,待半小时,就喝一碗羊肉汤就走啊,这是过年啊,哪有这样过年的,谁家这样啊”。

我拉开母亲,劝她。“这不是医院有事啊,明天走也行,看这天要下雪,明天走路滑,你不也不放心”。

父亲也讪讪的笑着“我让他走,还不是为了他好,明天路上路滑,不安全”。

我发动车子,慢慢的开出熟悉的村庄。母亲抱着小侄女和我挥手。我又打开车窗,挥手让她们回去。车窗关闭的时候,依稀听见冷冷的北风把父亲的声音吹进来“上班带好口罩”。

眼睛有些起雾。

原来沉默寡言的父亲什么都知道。

母亲的爱是唠叨,父亲的爱是无言。

夜是寂静的,夜色深沉。长达24公里的跨海大桥灯火通明,像一条蜿蜒的巨龙在海里延伸着。我关着收音机,也没听歌。

只有沙沙的车轮声和发动机的轰鸣。间或有百度导航提醒我限速,还有新上线的功能“现在是疫情高发期,请尽量不要外出”。

现在的科技公司得益于网络和数据的支持,对各种突发事件把握的很及时准确,真厉害。

自动雨刷突然启动。我才发现,原来已经下起了小雪,车灯透过片片雪花的折射,在道路上画出斑斓的光怪陆离的画。原本车水马龙的大桥,只有三五辆车在行驶。

在这大年初一的时刻在家欢聚团圆的时刻,所有冒雪赶路的人都有各种不得已的原因吧。这些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和我是同类人呢。

车辆爬上第二座拱桥的最高点时,青岛城区的灯光远远的映入眼帘,在黑夜的背景里,像是黑色天鹅绒上的点点碎钻,虽小却很珍贵。

跨海大桥的灯光,像一柄利剑一样插进黑暗中,撕开黑夜的口子。又像探照灯的强光,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青岛,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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