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嬴稷与楚怀王
几年前电视剧《大秦帝国•崛起》热播的时候,就有观众惊呼:“小学语文课本里的终极大反派竟然是他!”
没错,这个人就是秦昭襄王嬴稷,在“完璧归赵”、“渑池之会将相和”、“屈原投江”乃至“长平之战”等教科书上著名的历史故事中都有他的存在。
在这些故事中,秦昭襄王显然不是一个正面形象,恰恰相反,他更多体现出的是“无赖”、“强占”、“要挟”乃至“阴损”等性格特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角色。
其实这正是历史对于秦昭襄王私人品行的惯常结论,如果说春秋时期品行最“渣”的君主是晋国的晋惠公(晋文公的弟弟及其前任晋国国君,参考笔者所写的韩原之战),那么战国时期这一评比上,秦昭襄王绝对是强有力竞争者。
▲秦昭襄王嬴稷
甚至上述所说的故事都不是秦昭襄王最“渣”的表现,他最“渣”的表现,其实是“劫持楚怀王”。(为表示对他的不尊重,下文用其名字嬴稷指代。)
事情发生在公元前299年,嬴稷给楚怀王写了一封信,邀请后者到武关相会,秦楚结盟。
我们上篇文章已经说过,当时楚国处于衰落的起始阶段,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尤其秦国又是楚国最大的外部威胁(前300年还攻占楚国新城,斩首三万),当此危局,既然嬴稷表示出了善意,楚怀王自然要应约赴盟,争取缓和同秦国的关系。
在出发前,楚国内部就“去和不去”产生了争论,主张不去的代表人物是昭睢,他说:“秦国是虎狼,早就有兼并天下之心,绝对不能相信它,因此大王不能去,秦国要是以此借口发起进攻,我们发兵坚守就是了。”
楚怀王的儿子公子兰认为不能拒绝秦国的善意,支持去。楚怀王本人也倾向于去,原因上面已经阐释。
结合当时的形势综合评断,我们也相对支持楚怀王“去”的决断,毕竟去就有争取的机会,而不去,则是楚国理屈在先,秦国更有了进攻楚国的借口。
只是,楚怀王没有想到,或者说有想到却不愿相信,嬴稷这个小东西居然真的能干出如此下作的事来,以致他都没有带领重兵前往防备。
据说嬴稷根本就没去武关,而是命令一名将军假扮成他前往,等楚怀王一到武关,立刻将其绑架,挟持带回了咸阳。
在之前的历史上,同类的事情笔者只能想到两例,一个是春秋时期楚成王趁着会盟时机绑架了宋襄公,另一个便是商鞅绑架公子卬。
应该说,这是极小概率的事件。同时,楚怀王毕竟是有数的大国国君,远非宋襄公、公子卬等人的身份地位可比,尤其是当时礼乐文化的传统犹在,恐怕当世都不敢想,嬴稷居然敢绑架楚怀王。
然而这个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且是一个堪称“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干出来的。
此时嬴稷已经继位八年,年龄大概二十六七岁,不算小了,他在各种场合也常常出现,然而这些表现都是常规走秀,时人对于嬴稷这个新任秦王的认知估计也就是中规中矩甚至有傀儡之嫌,毕竟秦国实际上是宣太后和穰侯做主。
因此,“劫持楚怀王”称得上是嬴稷在政治舞台上的第一个重大表现,结合后来他干出的很多同类事情,这个“创意”多数是出自于他,这应该不算冤枉于他。当然,宣太后等人肯定也点头就是了。
由此,嬴稷一出手就“惊世骇俗”,震撼了世人。但是,这显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用现代话说,嬴稷是“刷新了下限”,怎么说都是不讲究。两国相交还不斩来使呢,你扣着人家的国君算怎么回事?
而且,如果您就此认为楚怀王“愚蠢”,嬴稷虽然无耻却占了便宜,显然是没搞清楚这段历史后续的实际情况。
事实是,楚怀王当然被气的不轻,后悔没听昭睢的话,中了嬴稷的计,但身处逆境的他也彻底放弃了对嬴稷乃至秦国的幻想。嬴稷要求他同意割让巫郡、黔中郡等地以自赎,他就提出必须先结盟,以正式盟约的形式预防嬴稷再耍无赖。
嬴稷当然不同意,一直提出要先得地,楚怀王岂能再次上当?立刻严词拒绝。嬴稷没办法,只好将其囚禁在秦国。
更让嬴稷没想到的是,此后的楚国并没有按照他的“如意算盘”乖乖献出土地赎回楚怀王。楚国高层经过商量,决定迎立在齐国为质的太子横回来继位。
这下楚国有了新王即楚顷襄王,据说他继位后给秦国写了一封信,差别没把嬴稷气死:“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祖宗保佑,咱们楚国又有了王了,言下之意是,你嬴稷扣押我们楚怀王究竟能起什么作用?
的确,此时的楚怀王已经事实上被楚国放弃,再在他身上做文章显然已没有了意义。
也就是说,从头至尾,嬴稷所谓的“创意”都是枉做小人,压根没有得到任何实际利益,反而招来了满世骂名。也难怪他恼羞成怒,立刻发兵攻打楚国。
而身在秦国的楚怀王就成了嬴稷手上的烫手山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前297年,楚怀王趁隙逃出秦国,先是到赵国,随后又到魏国,然而终究还是被秦军捉了回去,次年,楚怀王病逝于秦。
这下嬴稷彻底没得玩了,既然人死了,只好送回楚国。
应该说,楚怀王前往武关,虽然中计,但却不能说明他愚蠢,这中间的区别必须明确。他只是遇到了一个大概前所未有的不守规矩的下作玩意。而且楚怀王在被囚期间并没有屈服,至少维持了自身的尊严。
因此,楚怀王归丧期间,“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绝。”
楚人都像死了自家亲人一样来迎接、追悼楚怀王。
▲亡秦必楚
更重要的是,楚怀王从此成为了楚国仇视秦国、对抗秦国的一个历史符号,后来项氏家族复楚所打出的正是“楚怀王”的招牌。
而所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除了预示楚国一定会灭了秦国,更凸显的是,楚人始终认为是秦人伤害了楚人的历史情感,一直亏欠楚人,而这一切的源头,无疑是当初楚怀王在嬴稷那里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
嬴稷大概不会想到,表面上是他“劫持”了楚怀王,然而楚怀王生前他固然没占到便宜,楚怀王死后也以他想不到的形式彻底反击了他和秦国。最终的胜出者,应该是楚怀王。
同时,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时人对于嬴稷会有什么样的评价,跟他打交道前会预先留什么心眼,实在不难想象。
二、嬴稷与孟尝君
前299年,嬴稷除了劫持楚怀王,还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终于邀请到了当时的齐国公子、也就是“战国四公子”之首的孟尝君田文来秦国当丞相。
从时间点上来看,这个事情大概要更早一些,否则以嬴稷如此奇葩的“品行”,孟尝君怎么也都得掂量一下。
虽然他也不喜欢楚怀王,但他至少要顾及到自身的安危。嬴稷既然能绑架楚怀王,那绑架他不也是手到擒来?
实际上孟尝君至少有过一次拒绝嬴稷的记载,只是没抗住秦国方面的连续邀请。
因为嬴稷对孟尝君是“仰慕”已久,前300年,他派出弟弟泾阳君、公子芾为质齐国,当时的齐秦关系以对立为主,嬴稷此举固然有亲近齐国的企图,也有取信于孟尝君的意思:“你看我弟弟都在你们国家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快过来吧。”
孟尝君就前往秦国了……
▲孟尝君
如果您以为这是嬴稷“故技重施”,也想拿孟尝君要挟齐国占点便宜啥的,那大概又想错了。一来从时间上说,这事应该要更早出现,当时还没劫持楚怀王呢。二来嬴稷更希望孟尝君做的是其他事情。他一开始倒真没欺骗孟尝君的意思。
这就要说到嬴稷和宣太后等人的矛盾了。作为秦王,嬴稷对于宣太后、穰侯等人把持朝政自然是不满的,但一个是妈一个是舅,宣太后楚国派系的势力也遍及朝野,羽翼未丰的嬴稷自然不敢和宣太后明面开战,只能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嬴稷当时所能依靠的势力,主要以秦国王室贵族为主,其中的核心人物无疑是德高望重的樗里疾。
然而公元前300年,这位为秦国征战一生、战功赫赫又忠诚异常的“老王叔”去世了,嬴稷顿时如失长城。正是在寻求替代者的迫切心理下,嬴稷想到了孟尝君这个名重当时的重量级人物。
在嬴稷的“如意算盘”中,孟尝君这个“外援”可以利用他自身的声望和人脉,至少可以制衡、牵制宣太后一系,让嬴稷可以获得更多的权力。
虽然嬴稷表现出一副早已“仰慕”孟尝君的舔狗架势,又彰显了“招贤用贤”的明主风范,然而他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宣太后等人的眼睛?估计是不愿嬴稷太难堪,宣太后也想就此给儿子上一课,所以一开始没有坚决反对。
可孟尝君到秦国没当几天丞相,宣太后一系就开始了反击,估计没少给孟尝君添堵,让他啥事都干不成。
更让嬴稷没想到的是,他任命孟尝君当丞相的举措居然得罪了他最大的恩人——赵武灵王。
这就要说到前300年左右的国际大势了。
这一阶段,秦国破天荒地和齐国联合,一起重创了楚国,对于“齐秦合流”,赵武灵王当然很不高兴,这中间固然有楚国是赵国历史盟友的原因,更重要的则是赵国自身的地缘环境所驱,齐秦一旦联合,赵国就将丧失有利的战略态势。
因此,就在垂沙之战之后,赵武灵王主导组建了秦赵宋联盟,希冀以此来对抗齐魏韩联盟。其标志性事件便是樗里疾死后,来自赵国的赵武灵王心腹楼缓继任秦国丞相,这一点宣太后应该是认可的,尤其是主外的穰侯,对于这一联盟也支持。
然而嬴稷这个“愣头青”却有些拎不清,或者说故意对着干,居然在这一时段弄来了齐国的孟尝君来当丞相。
孟尝君受到重用,秦齐的关系自然会有向好趋势,这无疑是赵武灵王不能接受的,他立刻向秦国尤其是嬴稷施压。
嬴稷是赵武灵王一手捧着上位的,没有赵武灵王,就没有他的今天,如果当世还有人他不敢得罪,那赵武灵王绝对算得上一个。再加上孟尝君的“试用期”表现得不咋地,甚至不排除让嬴稷大失所望,舔狗的梦想破灭了……
各种因素合力之下,嬴稷唯有认清现实,顺应内外各方的要求,撸了孟尝君,让楼缓再次出任秦国丞相。
事情到这里,似乎只是嬴稷和孟尝君两人之间一次不成功的合作而已。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再次“震惊”了世人,因为嬴稷又刷下限了,他居然“囚禁”了孟尝君,和楚怀王一样,也给抓了起来。
这就有些过分了,毕竟孟尝君是你请来的,这么干以后谁还敢来与你合作?而且,前恭后倨,这个转变不仅突然,前后的落差也太大了,你嬴稷到底哪块是真的啊?
相比楚怀王是孤身一人被绑架,孟尝君可是带了一大帮“士”来的秦国,“主公”被囚禁,这些士人自然要想法设法的营救,据说其中一位“狗盗”专业人士入宫偷了嬴稷的“狐皮裘”献给其宠妃,使其向嬴稷求情,释放了孟尝君。
孟尝君脱离牢笼,立刻溜之大吉,在函谷关“前有追兵后有堵截”的危急时刻,另一位“鸡鸣”专业人士表演口技,所有的鸡都跟着叫了起来,函谷关由此提前开关,孟尝君一行得以“龙出生天”。
▲用人唯才
如果说当时的楚国已经开始衰落,又因为楚怀王在秦而“投鼠忌器”不敢攻打秦国,那孟尝君可就不同了,在秦国的这段失败经历虽然时间不长,但对他来说却无疑是奇耻大辱,尤其是嬴稷对待他的方式,在世人看来无疑是对楚怀王的翻版,看上去好像他也是被嬴稷骗去并囚禁的。(实情自非如此,但不排除有这种误会传说。)
孟尝君可不会忍辱负重,尤其是他身后有强大的齐国支持,有能力报复秦国。这一动作又与当时“齐魏韩”对抗“秦赵宋”的战略大势相合,因此在孟尝君的号召和组织下,第二次“合纵伐秦”轰轰烈烈地开展了。
公元前298年,齐魏韩三国联军大举攻秦,再次陈兵函谷关。相比20年前公孙衍组织的第一次“合纵伐秦”,这一次三国联军不仅心齐,而且不再虎头蛇尾。
在齐国名将匡章的指挥下,虽然这一战打了三个年头,但终究取得了重大胜利,三国联军不仅攻破函谷关,并且向西全面推进。这是战国时期五次合纵伐秦中最成功、战果也最辉煌的一次。
▲二次合纵伐秦,函谷关之战
在此期间,所谓的“秦赵宋”联盟,赵宋两国并没有对秦国施以援手,其中赵国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攻打中山国身上(前297-296年成功灭掉中山国),不仅没有出兵相助,反而利用了这个有利间隙实现了赵国的最大成就。(据说赵武灵王于前299年就有了灭秦的想法,还曾去秦国“微服私访”过一圈,甚至和宣太后嬴稷都见过一面。果真如此,此时赵武灵王坐视秦国被削,实在不难理解。)
赵国都没有出头,宋国自然不敢出兵,只能观望看戏。
而此时的楚国,痛恨秦国都还来不及,若非和齐魏韩也有矛盾,三国不愿带它玩,否则楚国早就加入齐魏韩联盟了。
显然,此时的秦国同样落入外交全面孤立、被联合围殴的严重态势。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离不开嬴稷之前对孟尝君乃至楚怀王毫无下限的“骚操作”,使得天下人都唾弃秦国,不愿与之为伍,更不要说出手相助了。
这应该是秦国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危机,也是距离灭国最近的。当时秦国要么割地求和,要么在河东河西地区乃至首都咸阳和三国联军继续决战。
据说在割地求和上,秦国内部出现了分歧,一种是认为现在就割地求和,那这些土地等于还没打就白送给三国,未免有些可惜;二种是现在不割地求和,如果最后打败了,反而让联军突破到咸阳近郊,那又会后悔当初没有及时割地,错失了一次求和良机。
当时嬴稷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敌方尤其是孟尝君绝对不会轻饶他,因此他很明智地决定:“投降就投得彻底,现在就和谈!与其以后送,不如现在就送!”
由此,秦国把封陵送给魏国,把武遂送给韩国,又把估计是秦国位于中原的飞地齐城送给了齐国。齐魏韩三国这才退兵,秦国终于逃过一劫。时为前296年。
这是秦国历史上一次不小的失败,着实吃了大亏。原因除了当时的战略失误(比如跟楚国彻底闹翻、又中了赵武灵王联赵绝齐的离间之计),更多是秦国为嬴稷的“阴损”埋单而付出的代价。
在这一回合的交锋中,嬴稷算是被孟尝君给治的卑服的,性情也收敛了不少。
然而,对于一个本性阴损的人来说,想让他改是不可能的,尤其嬴稷现在都马上奔三了,性格早就固定了,能改才怪了!
三、嬴稷与赵国
果然,十几年后,尤其是“五国合纵伐齐”后,齐国彻底衰落,秦国一家独大,嬴稷很快又现出了原形。
这就是著名的“完璧归赵”的故事。据说赵国得到了和氏璧,也就是后世传国玉玺的前身,是真正的“国宝无双”。
这应该是当时的一个大新闻,各国也都觊觎赵国的这个宝贝,对此,嬴稷自然闻风而动,他能想出的方法已然不让人惊奇,又是写信:“哎呀,我太喜欢这玩意了,宁愿拿十五座城池来交换,你们抓紧把和氏璧送来吧!”
此时是前283年,赵国在位的君主是赵惠文王,他对嬴稷这位老兄的为人行事估计没少听说,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两难之处:“不送吧,秦国肯定借口开战。送吧,嬴稷又肯定会赖账,不仅十五个城别想,估计连和氏璧都是肉包子打狗。”
正如当年楚怀王的选择一样,不去或者不送是不可能的,这就是嬴稷所设“陷阱”的无耻所在,背后是强大的军事震慑。而宝物虽好,毕竟只是个宝物,因为它而为国家带来战争灾难无疑得不偿失。
但嬴稷已经“臭名在外”,赵国必须提防他趁机出阴招,可惜对于嬴稷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来,赵国人实在想象不出。
因此赵国政坛一时间居然没人敢于出使秦国送宝,毕竟一个个都已经成名,又自知在刷下限上绝非嬴稷对手,所以只好“虚位待贤”。
▲完璧归赵
蔺相如由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嬴稷,所以蔺相如走一步看三步,步步小心,甚至关键时刻不惜做出同和氏璧玉石俱焚的架势,其后又果断把和氏璧先行送回赵国,这才没着了嬴稷的道。
这一回合,嬴稷原本是成竹在胸、得意洋洋的,尤其是赵国居然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来,那和氏璧还不乖乖落入他的囊中?
然而他又遇到了对手,而且他这次输的不冤,因为蔺相如已经把他研究透了,都没有给他出损招的机会。蔺相如当然不是坏蛋,但对付坏蛋,就必须做到“奸过奸人坚”,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不是嬴稷唯一一次折于蔺相如之手,四年后的“渑池之会”,嬴稷再次见识了蔺相如的决绝。
这一次是秦赵双方约在渑池见面。有鉴于楚怀王当年的遭遇,一开始赵惠文王都不愿意去,但我们都知道,不去是不可能的,蔺相如就主张去,同时赵国方面做了全面准备,一个是蔺相如陪同赵惠文王前去,随机应变,一个是大将廉颇率领大军在不远处接应。
更重要的是,廉颇和赵惠文王约定,如果一个月后赵惠文王还没回来,那就基本可以断定是被嬴稷“劫持”了,廉颇也就不会再等,立刻回国立太子为新王,让嬴稷别想从赵惠文王身上捞到任何油水。
可以说,现在赵国准备的多充足,当年楚怀王准备的就有多疏漏,而个中的区别无疑是想不想得到,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以有心算无心,嬴稷当然容易成功,但别人已经有了准备,嬴稷再“故技重施”也不会起作用了。
蔺相如正是那个再次制服嬴稷的人,而且相比楚怀王、孟尝君等人,蔺相如因为知己知彼,所以总能预先做出防备和运筹对策。当然,以上两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说实话并不能完全确定。
而前一个故事所真正反映的,其实是齐国衰落后,秦国对于赵国的有意试探,因为魏楚齐之后,经过胡服骑射而强大起来的赵国,已然成为秦国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对手。
嬴稷正好借着和氏璧的由头,来探一探赵国对秦国的真实态度。如果赵国就是不送,估计嬴稷就要掂量掂量,甚至得出赵国不好惹的结论。
然而赵国一送,便让嬴稷看出了赵国的心虚,对于一向“欺软怕硬”的嬴稷来说,不趁机进攻赵国才是见鬼了。
从这一点来说,当时的赵国虽然是谨慎,不愿立刻招惹秦国,但也有失策之嫌。
虽然蔺相如完成了使命,但同样给了嬴稷“恼羞成怒”的借口,前282年秦军就进攻了赵国的蔺、祈等地,要知道,所谓的蔺地,应该和蔺相如的家族大有渊源。
未来几年,秦国持续进攻,尤其是前280年,白起攻占赵国光狼城,是这几年中最后一次大动作。
这一切都源于当初的“示弱”,正因为这几年秦国步步进击,所以后一个故事中,赵国方面压根不相信秦国是真想与赵结盟,他们的准备也很正常,不属于“多想”,但在嬴稷眼中却纯属多余。
因为此时秦国的主要战略方向已经转向楚国,尤其是经过前一年也就是前280年司马错从蜀地伐楚,白起经过借鉴,得出了新的进攻楚国的方案,秦国高层经过商量,决定秦国接下来的重心是同楚国战略决战,为了配合这一主要战略方向,秦国才同赵国和解乃至结盟,消除侧翼的压力。
▲渑池之会是真结盟
因此,这一阶段的嬴稷虽然臭名昭著,但他已经从当初的那个“纯小坏蛋”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他现在更多是利用别人对他的固有认知来实现秦国的政治军事目标,虚虚实实,令人真假分辨,俨然有了高人行事的风范。
而不同的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和背景出发,自然能够得出不同的结论,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相关的事件和背景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虚构出来的,这才有分析的意义。
如果说上述两件事还存疑,那接下来的事情基本没有疑问。这就是范睢来到秦国,嬴稷终于找到了可以助力他彻底掌握权力的人。事后为了报答范睢,嬴稷利用秦国的国家力量来给范睢报私仇,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嬴稷这类家伙干得出来。
当时他俩的首要目标是干掉魏齐,也就是当初的魏国丞相,曾经把范睢差点活活打死,范睢通过装死才逃过一劫。
因此范睢在秦国当上丞相后扬言报复,魏齐心生害怕,就从魏国逃到了赵国平原君家中,希望平原君能够罩他。
嬴稷听说后“故技重施”,先是邀请平原君来秦国访问,然后就趁机“绑架”,要挟平原君交出魏齐,否则就一直囚禁。
由此可见,想让嬴稷改掉这个阴损的毛病,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平原君表现出了对朋友的义气,估计也借鉴了楚怀王当初的做法,死活不点头。嬴稷拿他没办法,又以平原君来要挟赵王,此时已经是前266年或更后,赵国已是赵孝成王在位,在“王叔”和魏齐之间,赵孝成王这个选择题当然不难做,只是这恐怕不符合平原君的期望。
而当时主政赵国的虞卿听说后,也表现出仗义的一面,他不仅辞去赵国丞相职务(大概是以此抗议赵孝成王无原则地听由嬴稷的要挟),而且带着魏齐投奔了魏国信陵君。
信陵君一向仗义,然而在此事上却有些犹豫,大概是为魏国利益考虑,不愿得罪嬴稷和范睢,所以他对虞卿和魏齐先是采取了避而不见的对策。
魏齐听说后大失所望,大概也确实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魏齐居然选择了自杀。此时信陵君在门客的劝说下已经回心转意,正在赶来接见的路上,见此情况后悔不迭。
既然魏齐都死了,所有人也就不再坚持了,最后,魏齐的人头由赵国送给秦国,这才赎回了平原君。
我们估计很难说清楚这个故事中所涉及人的真正对错,比如魏齐肯定也有问题,甚至都可以说是咎由自取,谁让他当初不把范睢当人呢?但嬴稷以这样的方式来帮助或者说掺和大臣的私仇而且是“公报私仇”,同样是刷新当时社会下限的“创举”。
只是,到了此时,嬴稷已经大权独揽,秦国的实力也已经鹤立鸡群,再想找人“治”他,显然是不现实了。(信陵君勉强算得上,他在魏国乃至全天下不敢得罪嬴稷的时候挺身而出,这就是长平之战后的“窃符救赵”,在邯郸之战中击败秦军,力挽狂澜,这个我们以后细说。)
以上,这就是秦昭襄王性格中比较“阴损”的一面,后世对他没有好感本就在情理之中,而且的确是需要予以唾弃的。
但笔者也想指出的是,这只是秦昭襄王性格中的一面,远不能代表他的全部,不能就此断定他只是个阴险小人。
要知道,作为战国时期执政时间最长、见证历史风云最多的国君,也是真正奠定六合一统格局的决定性人物,秦昭襄王本身是复杂的,他的成就也决定了他的复杂。
▲秦昭襄王
而一个人的成就,有的时候是上限决定的,有的时候是下限决定的,而有的人则是上限和下限之间的距离范围决定的。那些最牛逼的人,通常都属于最后一类,他们总是“能人所不能”,干出前人从未干过的事,即使是明显找骂的坏事。
而道德,从来就不是用来约束这类人的,也约束不了,无论我们有多么不情愿承认。
除非当世还有能治他的人。
(全文完)
※敬请关注公众号【微存在】,获取更多文章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