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商品不被当做商品

薛兆丰亲述

昨天我们讨论了奥巴马医改法案，我们从经济学的角度对它进行了分析。

我们在前面做了铺垫，介绍了保险运作的基本原理，有了这个基本原理，再对照奥巴马医改的做法，我们就知道，这不是一种可持续的商业保险。

当然，美国最高法院的法官，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说这不是一种商品，所以国会和政府逼着人们去参与，并不是逼着人们去买一种商品。

美国的宪法，当然没有授权国会和政府逼着人们去买一种具体的商品，但是由于奥巴马医改法案不是一种商品，是一种征税和补贴的政策，所以美国最高法院对此无能为力。

1. 那些不被当做商品的商品

这时候，我们就引申出一个其实挺有普遍意义的问题。我们今天看到，我们生活中有许多的商品，都不被当做是商品，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在日常生活中，我经常看到很多的同学、很多的朋友，在网上也见到很多的言论，他们都喜欢说这么一种话：

我可是市场经济的坚定支持者，但是医疗很特殊，它不能用市场化的办法来解决。教育很特殊，它不能用市场化的方法来解决。能源、交通很特殊，它不能用市场化的办法来解决。住房很特殊，它不能用市场化的办法来解决。

说这些话的人，通常都学过一点经济学原理，他知道经济学原理是自洽的，但是他又不能够接受这么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正在讨论的那种商品或服务，成为商品要收费、要涨价，有钱人先得到，穷人晚一点得到。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怎么办呢？他们通常会宣布这些商品不是商品，他们宣布说：教育其实不是商品，医疗其实不是商品，药物其实不是商品，交通、能源、用水、住房，其实不是商品。

这么宣布一下有用吗？当然有一定用处，后面有一系列的政策会跟进。

但问题是，所有这些他们讨论的问题，医疗、教育、交通、住房、能源、用水，所有这些，符不符合商品的基本特征？它们的生产需不需要耗费真实的资源？它们的品质有没有高低之分？人们会不会对它们展开争夺？

如果答案都是确定的，那么实际上它们就是一种商品。明明是一种商品，但又不准人们以商品来对待它们，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2. 看病难为什么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

第一，从需求者的角度看，比方说从病人的角度看，那就是短缺，人人都要，但价格又特别低，人们就只能展开价格以外的竞争方式，那就是排队。

在中国排队挂号现象，维持了好长时间。为了挂上一个号，要排几天几夜都是常见的事情。明明是医生和医院应该赚的钱，现在却落到了黄牛党的手上，而病人并没有少给。

我曾经看过这么一段电视新闻，当时警察扫荡了一个医院里面的黄牛党，而记者采访了黄牛党的领头人。那个领头人跟记者说：“你看，昨天警察扫荡了我们黄牛党，好多人都被抓进去了，但是不要紧，现在在排队的那些人，也是我们雇佣的。”

在挂号费不够高的情况下，人们得花很长的时间排队，这种现象并不是中国独有的。在每一个挂号费不够高的地方，在每一个实施低价公费医疗的国家，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在英国、在加拿大、在美国，排队都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

有很多时候，一个人生的病其实并不重，但拖垮他们身体的，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美国著名节目主持人约翰·司托索（John Stossel ），在他的书里面讲过一个有趣的事：

在加拿大，你到任何一个公立医院去看病都得排队。但是有一种患者，到医院里面就不用排队，只要到那诊所，就能够享受最先进的诊断和治疗，不用等。什么电脑断层扫描（CT），什么内窥镜检查、什么胸腔镜检查、什么腹腔镜检查，马上就能做。

你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患者？你可能以为他们是有钱人吧？不是。你可能以为他们是很有权力的人吧？不是。你以为他们是明星吧？不是。它们有一个特点，它们都有四条腿，它们是宠物。宠物到医院里面看病、接受先进的治疗不用等，人到医院里面要等。

为什么？因为人有政府提供的免费医疗保险，而动物没有。动物用的是市场化的服务，所以动物到了就可以得到服务。人不行，人得等。

美国节目主持人约翰·司托索（John Stossel）

3. 追求绝对公平不如实行“双轨制”

在这些国家里面，人们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所以就有人提出，我们能不能换个思路，我们搞个“价格双轨制”。

像我们中国以前搞经济改革的时候试过的方案一样，我们可不可以排两条队：一条队是便宜的甚至免费的，爱等的人等在那；而另外一条队是要付费的，而且要付高价的，那条队我们就可以快一点。

这本来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但是有很多人反对，因为他们认为这样做会违反公平。因为这么做的话，那些好的医生，都会跑去替那些付高价的病人服务了。

这种追求绝对公平的思路，其实是有问题的。这种思路是说，除非人人都能够同时得到快速的服务，否则谁也别想得到快速的服务。

其实给人们多一种选择是永远不会错的。就在这些那么强调公平的国家里面，在英国的海关，每一个离开英国的游客，都可以把在英国国内购物所交的税要回来，因为他们不在英国国内生活。这个退税的人龙很长。

就在这长长的退税人龙开头，我竟然看到了一个标志，说“如果你付钱就可以不排队。”

这是一种多好的制度安排，为什么就不可以用到医疗上面去呢？

我给你附了一张我在英国海关拍的照片，上面写着交了钱的人可以不用排队。

在英国海关退税时，交付10英镑就不用排队

4. 政府提供廉价医疗，将产生庞大管制和管理费用

政府提供免费或者廉价医疗，产生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在医疗服务的提供者一端。那就是它会形成事无巨细的开支管制和庞大的行政管理费用。

你要知道，每当有免费午餐产生以后，人们就会浪费资源的使用，为了使这个机制能够延续下去，政府就一定要对人们这种滥用行为进行管制，管着谁用多少、谁用多好。

在市场体制下，我们根据的是谁出钱谁就可以使用，但是这时候，钱已经不起作用了，价格已经不起作用了。

所有的服务都低价甚至免费提供了，但是，由于资源是稀缺的，由于你提供的这些资源本身其实还是商品，人们还是会争用的。所以政府就必须采取其他措施，限制人们的消费。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今天到餐厅里面，你爱吃什么吃什么，爱点什么点什么，只要你付钱就可以了。

但是倒过来呢？如果政府提供食品的免费服务，政府说你把所有吃饭的钱都交给我，我给你打理，然后你到餐厅里面就可以随便吃。这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这时候餐厅里面好吃的东西全不够了，全没有了。

为了维持这个制度，政府就不得不规定，每个人每个礼拜最多吃多少鸡蛋，最多吃多少斤猪肉，最多吃多少斤牛肉，请客吃饭每个月不能超过多少次，举办生日Party不能超过多少人，超过多少人就要申报。

这些管制措施是必须的，是使得这个制度维持下去的必备条件。但与此同时，它就产生大量的行政管理费用。

在美国、在英国、在加拿大都会出现这个问题，那就是为了管理医院的开支，他们必须雇佣越来越多的行政人员，进行文书的处理。同样，他们对不同的疾病所能够得到的服务，也做了越来越细的规定。

你把所有的伙食费交给政府，然后政府给你提供免费的饮食，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同样，你把所有的医疗费都先交给政府，然后政府向你提供免费的医疗，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课堂小结

今天，我们分析了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一种心态和做法，那就是把明明是商品的商品不当做商品来处理，这种心态和做法，出发点可能是好的，因为人们往往会以为你不当它是商品，那人们就不用交费了，穷人也能够得到了。

但实际上，不管你怎么称呼这种商品，不管你怎么处理这种商品，背后的经济规律还是仍然在起作用的，这时候那些不恰当的分配方案，就不但不能解决稀缺的问题，反而会引致更多的问题。

而要解决这些连环出现的问题，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到问题的起点，把那些本来就是商品的商品当做商品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