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刘

在天下所有的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哪怕白发苍苍，在自己面前，还是个孩子。我的父母，看我和哥哥也是如此。所以，哪怕我们已经三十而立，她们还是怕极了麻烦我们。

今天早上，起床有点晚了，但是眼睛死活睁不开。摸索着挤了牙膏，手机突然响了。拿过来一看，是父亲打来的。父亲极少给我打电话，并且从不在早上打。我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可能是出了不好的事情，瞌睡瞬间跑远。

我的53岁的父亲，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惊慌，告诉我，昨天下午，哥哥的车突然从家门口失踪了。“那你昨晚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那个瞬间，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问车找着没，而是在抱怨父亲，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现在想来，当时的他，肯定觉得我不孝顺极了吧。

已经记不清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了，每一次，我都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初中的时候，我在离家10公里左右的镇上住校，一周回家一次。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学校偶尔有消息要通知给家长，都是我在学校小卖部用公话打电话去隔壁邻居家，然后等邻居奶奶颤颤巍巍地去喊我父母。也许是用着别人家的电话不方便吧，她们从来不会告诉我家里的事情，也总是语速超快地说话，然后催着我挂电话，一秒钟都不肯多聊的样子。

后来去了市里上高中，每个宿舍都有公用电话。10块钱的电话卡，可以打很久。当时，村里几乎家家都装了固定电话，但父亲始终不愿意装，我嫌他小气，不高兴了很久。结果，高一那个寒假，他突然买回一台手机，还是淡蓝色的翻盖手机。1000多块钱的手机，在我们家简直算是个稀罕物，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在电话里跟我多聊。

高中毕业后，我终于离得远远的，来到了兰州，来到了这个她们再不能偶尔来给我送吃送喝的地方。于是，我们之间的交流几乎断了。每周固定的三次电话，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父亲早在一旁咳嗽了很久，示意母亲聊太多了。母亲总会对着我抱怨，但挂起电话来，还是格外坚定。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嫌电话费贵，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父亲是怕母亲话太多，说漏了嘴。

比如，大一新生报到时，父亲忙前忙后帮我收拾好一切已经下午，他说他不习惯住招待所，买个卧铺就连夜回家了。一年后，我才无意间从抽屉里翻出当时的那张被汗水浸湿的站票。一米八三，近乎200斤的男人，是如何从兰州站7个小时回到张掖的，我一直不敢想象，尤其，当时还是燥热的8月，别人都在酣睡的晚上。看到那张票的时候我哭了，父亲不好意思地出了门，母亲笑我岁数越大，眼泪越多。

大三春季报到一周后的那个周末，我正在寝室啃着苹果看韩剧，父亲突然罕见地打了电话给我。因为刚刚离家才一周，按常理，他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所以我觉得怪怪的。事实证明，女孩子在预料不好的事情上，第六感准得惊人——奶奶过世了。我愤怒到口不择言，说了很多特别过分的话。事后，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受伤害。

这样的例子简直太多，但我始终相信，只要我长大了，我成长为一个大人了，恐怕他们就会及时告诉我家里发生的事情，让我也学着承担一部分吧。事实证明，并没有。不但没有，反而随着我的远嫁，她们开始彻底将坏消息对我“隔绝”，不透露一丝一毫。

结了婚，假期更少，唯有的那么几个长假还要在两边父母间均衡，留给娘家父母的，竟然一年只剩下不到10天的时间。所以，母亲做完手术休息得快好了，我才知道消息；父亲干活时从拖拉机上掉下来差点摔断胳膊，我两年后才从别人口中听到；母亲的痔疮严重到坐立不安，仍然瞒着我；父亲的腿上，留下了那么可怕的伤疤，从来不肯让我看到。

很多人都说，随着长大，眼泪会越来越少，但我觉得不是。在这个世上活得越久，好像心越软，越见不得任何人受伤。每次回家，看着母亲突然白了一半的头发，眼泪都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父亲渐渐不像以前，偶尔也会唠唠叨叨说很多话，听着听着，就会觉得眼睛很酸。我一直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留在父母身边，哪怕下班给她们买把青菜，周末带她们逛个公园，也好过现在，好像养了个手机宠物，它还总是不肯告诉我它的喜怒悲欢。

就像今天，估计也是实在心急，才忍不住给我打了这个电话。昨晚7点到今天早上7点，整整12个小时，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互相安抚着傻坐了一夜。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互相阻拦着，没有通知我这个远在500公里以外的女儿。其实，她们明明知道，相比哥哥，自小在外面上学的我可能懂得更多，认识的人也更多，能想出来的办法也会更多。

但是，我也知道，她们肯定会说。“你离得那么远，告诉你你也是干着急”，是啊，我离得这样远，可不只能干着急嘛。发动了一切能发动的朋友，联系了一切能联系的人脉资源，好在，虚惊一场，早上10点，车在交警队顺利找着。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母亲那种心跌到胸腔里的放松，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开始眼眶酸涩。如果当时我在，恐怕他们不会那么无助吧。

年龄越大，心性就开始越来越像个孩子。可是，小孩子是没有恐惧感的，老人有。这几年，明显感觉父母胆子越来越小了，做事也开始越来越谨慎，好像深怕会惹得谁不高兴。以前，总觉得父母不够公正，发誓长大了也会将这种待遇还给她们。可是，当自己也有了孩子，才突然发现，宁愿自己再受十年罪，也是万万不忍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越长大，我就越后悔自己将自己嫁得这么远。越长大，我就越后悔，自己如此自私，抛下了深爱自己的双亲，来了这个没有一个亲人的地方，去孝敬一双并没有抚养过我分毫的父母。可是，除了后悔，我又能怎样呢？

End.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1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