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得了奖状,父亲会把我夸奖。但现实告诉我,我想得有点多。父亲对奖状视若无睹。他最近似乎心事重重,总是皱着眉头,一脸的踌躇。
又过了几天,一名马贩子被父亲领到院里面,他围着老马和小马转了几个圈,不停地指指点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马贩子最终牵走那匹小马,留下了老马。父亲目送着那匹小马跟在马贩子后面颠颠跑远,然后他一屁股坐在炕头上数着钱,一遍又一遍。
“你不是说卖老马吗?怎么突然把小马卖了。”我有些发蒙。
“小马比老马值钱。”父亲继续数着钱。
“卖了多少钱?”我问。
“一千一百块!”他冲我挥了挥手里的钱,崭新的百元大钞像天空一样蓝,淡绿的五十元则如青蛙一般好看。
“这么多钱?!”我张大了嘴,心想今天算是开了眼。
“明个儿进城买电视去!”
“真的?”
“真的!”
“太好了,买电视喽!”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和王大爷一块赶车去了县城。那天我和大牛在屯西口玩了整整一天,老实说我们玩得心不在焉,眼睛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西北,每当远远地看到一个黑点出现在路上,我们都会欣喜若狂,撒欢地迎上前去,等黑点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空欢喜一场。一次次憧憬,一次次失望。当我们感到疲惫不堪、心灰意冷的时候,熟悉的马车却意外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和它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
1989年的春节过得特别有意义,家里多了一台电视机,空气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过年气息。父亲也开始喜欢上电视。我们一起看春晚,又一起发纸,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熬到发纸,往年大年三十晚上无事可干,空对着电灯,待上一会儿就会感到困倦,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睁开眼,又是一年。发纸的过程很有意思,父亲在院子中间点了一堆火,然后放了一挂鞭,还在仓房、禽舍、马棚、井旁和厕所烧了几张黄纸,跪在院子中间朝四方拜了拜,接着回屋煮饺子。我们坐在炕上边看电视边吃饺子,这个年过得实在是丰富多彩。
有了电视的陪伴,即便是在年后的整个正月,我也不再感到孤单。何况今年还有翠萍在。她没跟她妈去姥姥家,她觉得应该留下来给她爸做饭,她爸腿脚不灵便,自己在家做饭挺困难。翠萍吃过饭,收拾完,没事干,就到我家来。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写作业,一起在院子里玩。
开学在三月,春风扬起的尘土迷住了我们的双眼,艰难翻过杏花山,遥见几只风筝在学校操场上空盘旋。那是五年级的几位学生正在进行风筝训练,过几天,他们要代表学校参加乡里举办的风筝比赛。课间,田老师领着我们站到操场中间,观看风筝在蔚蓝天空上面表演。她嘴里轻轻地哼唱,“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我们听着好听的歌,望着翩翩的风筝,心情别提有多愉快。
我也尝试做风筝,大牛、翠萍与我协同。我们选用高粱秆作骨架,让两根八十厘米长的高粱秆十字交叉,用铁丝把交叉处拧紧固定,然后找一张牛皮纸或画纸,用剪刀铰成和十字架相匹配的方形纸块,再用浆糊把方形纸块粘到十字架上面。做好了风筝,我们需要很长很长的风筝线。起初,我们选用缝衣线,由于过细过软,无法承受风筝带来的强大张力,在拉起风筝的一瞬间便断掉了。翠萍把她的跳绳拿过来,虽然很结实,但是太短了,风筝飞不起来。最后还是大牛突发灵感,他舅舅曾送给他家一捆渔网线,粗细正好,长度相宜,结实耐用。线的问题解决了,但我们还没有线轴,只好把线缠在一根木棍上面将就着用。
一切就绪,我们跑到广袤无垠的田野上放飞风筝。我扯着线在前面跑,大牛和翠萍在后面追。风筝在风力的作用下,一飞冲天,渐飞渐高,越飞越远,最后变成橡皮那么大的一个方块。有时我们把风筝线的末端系在老榆树上面,然后在院子里面玩,让风筝在天空中飘上一整天。有时我们扯着风筝线爬上杏花山,肩并肩坐在山顶的石碑上面,时而仰望苍穹,时而眺望远方,时而鸟瞰家园。
进入四月,学校一下子忙碌起来。一年一度的乡运动会即将在五月举行。这是学校一年中最为重大的一件大事。乡里要求每个村小都要组队参加,而且还要表演节目。学校今年确定的表演节目是团体操,三到五年级学生全员参加。我们每天上午上课,下午排练。首先是站队形,打破了班级的界限,统一按个头大小从前向后列队,男女相间,横向成行,纵向成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两米。教我们团体操的是田老师和另一位年轻的男老师,为了保证效果,学校特地派他俩到城里学习一周。学校的喇叭有点老旧,播放出来的背景音乐带有浓烈的杂音,什么曲子我们听不明白,只是感觉旋律比较轻松愉快。在两位老师的示范带领下,我们随着音乐的旋律做各种动作,类似广播体操,但又比广播体操活泼,类似舞蹈,但又没有舞蹈那般灵动。我们学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基本动作已然熟练,只是尚未做到整齐划一。接下来一周我们反复演练。校长说,大家不但要会,还要跟上节奏,踩上点,每一个动作务必整整齐齐,决不能杂乱无章。团体操练得差不多了,我们又开始排练摆造型,一会儿组成一句标语,一会儿又围成一座花坛。
团体操需要统一着装,学校不组织集中购买,只是要求每人穿白色上衣搭配蓝色裤子,至于是做是买,由家长自行决定。大多数家长都选择买布自己做。父亲也一样。翠萍她妈会一点裁缝。父亲赶车拉她进了一趟城,把我和翠萍的布料扯了回来。她先用一根软尺把我和翠萍上上下下量了个遍,然后用粉笔在布上画来画去,再持剪刀沿着画好的线绞出一条一块,最后低头在缝纫机上面“哒哒哒”鼓捣了一天。到了彩排时间,我和翠萍穿着新鲜的白衣服、蓝裤子站到了队伍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