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现实,从来没有如此的对立。没有所谓高雅的莫扎特,也没有低俗的爵士乐,自然也不会有古板,或是潮流。唯一真实的只是即兴而作,是人类永恒的激情。
历史,宛如一条滚滚不息的长河,那河边的青草绿了又枯,枯了又绿,时而还有几朵鲜花摇曳其中。我们何必纠结于今年的草没有去年的绿,又或是哪朵鲜花美丽,哪朵鲜花扎眼。如果没有那滚滚江水的滋养,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这世间没有伟大的理想,而只有真实。真实是迎着潮热的水汽,默默凝望汹涌的江面……是那哥白尼在众人面前的承认自己的错误,是那司马迁在狭小的空间里伏笔数十年。理想,就像死亡一样,是彼世的幻影——我们在坟前撒下一壶酒,在那层层的泥沙中,火烈只留下了甘甜——幻影向来是美好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称之为幻影,只是那真实中,已容不下我们挑剔的目光。
人们自杀,向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企图让他人内疚,承受你死亡的痛苦;要么是为了伟大——万能的命运之神也无法阻止我选择死亡的自由。而在献身“所谓的理想”之路上,我们将这两者合二为一:前者说服我们的理性,为我们自杀的价值做了一番论证。后者说服我们的感性,让我们可以暂时压制住本质的怯懦,而以无限的勇气走向黑暗。
——人本就害怕黑暗,不然也就不会向往光明,只是到头来,我们到底是在向着光明探寻,还是朝着黑暗迈进?
我们可以将荒原狼的悲剧看作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或是说一个时代注定走向死亡的悲剧,而这,恰如下一个时代的新生。如果每一个时代、每一种思想、每一起潮流,都注定生生灭灭,那么时间便是一场悲剧,而上演悲剧的人们,便是玩笑。
荒原狼是什么?也许他是突然从草原闯入了都市的街道,但无法否定的是他已经习惯这街道的繁华,但也无法肯定的是他向往草原的无垠。不论是荒原狼,还是哈里,或是说草原,还是都市,我们都无法相信那便是我们毕生的追求,如果那是,我们便不会在繁华中向往孤寂,或在孤寂中渴望繁华。
也许唯有死亡可以将一切解脱,如果恰好它还可以在历史中赢得一个美好的名分——既然一切都是虚妄,那么一个我此生再也见不到的名分,也许正好可以填满我渴望的内心。荒原狼,或说哈里,本质上都是一个虚妄的理想。前者是在草原上成长,固化了狂野的性格;而后者则是在都市中游乐,激发了内心的野性。
如果说一个人的精神理想只是一个时代的投影,那么我是谁?或是说,随着一个时代的死亡,我将何去何从?又或者,那个时代,本就只是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在书籍、影视的记忆里,我们构造了这个自己。如果说一个人既是人,又是荒原狼,那么这便是一次文化教育与人之本性的冲突;如果说一个人是无数个人格的组合,那么这便是在无数的文化传承中迷失了本性。
问题还是,我是谁?或是说我将何去何从?
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知道了我是谁,也许只是又一次虚妄,而明白了未来,那终点不一定有一扇可以照出我们本色的镜子——或许人的无数种人格本就是零呢?恰如无数滴雨水组成的大海中,却找不到一丝雨滴的痕迹。也许人类本就是个玩笑,所谓自嘲,嘲笑的便是在这无穷的追求中,看到的只是虚妄。永恒只是一瞬间,带来的只有玩笑。人类的永恒不是死亡,却也什么都不是。
但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微笑,那是莫扎特的微笑,那是歌德的微笑,而这一点,荒原狼不懂,哈里也不懂。
微笑,是对生活的微笑,是对无数苦难的微笑。不是为了寻找或摆脱苦难,而只是认可;不是为了惩罚自己,而是为了释放理想。是的,我们在这艰难的微笑中看到了理想。这不是所谓的理想,而是真正的理想。这种理想从来不会伟大,而是平凡;这种理想从来不会高尚,而是悲哀;这种理想从来不会屹立在历史的舞台之上,却在永恒的时间中一次次复现。
这种理想,便是理想。
也许这就是我,也许这就是我将何去何从。从来没有什么臆测,而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默默地走下去。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但至少我们在选择创造;也许这又是一次自我的异化,但至少,我接纳了我自己,这不是虚妄,而是真实。
真实的便是我无法改变这世界哪怕一时一刻,真实的便是我已经走在了改变世界的路上。真实的是微笑。这微笑,或许可以算做幽默,但却不是玩世不恭,而是苦涩。“永恒就是一个瞬间,它刚够给我们开这么一个玩笑。”
死亡所带来的,不是超脱时间的永恒,而是随着可悲的理想,一起跳入历史的长河。这是可笑。诗人,永远是在历史的彼岸中伟大,而天才,却是在生活中默然。在这世间真正永恒的,不是向着死亡献身,而是接下那历史的罪责,在无限的生命中赎罪的一瞬间。这便是理想,唯属于人类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