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1-忆生
1
那一刻，我跪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冰冷的尸体，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当时已经是下午了，客人吃了饭也基本上都走了，就剩下几个直系亲属。伯伯过来拉我起来，他说：“你爸爸已经走了，再伤心他也体会不到，你跪了好久了，起来吧，别把身体累坏了。”我泪眼婆娑的对伯伯说：“弟弟现在也没赶回来，我怕他孤独 ，我就想在他下葬之前多陪陪他，我不跪着就是了，我坐在他床前也觉得心安。”
这时妈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多陪陪他吧，给他多烧掉纸钱，陪他说会话，替你弟弟尽尽孝。”
2
想到他最不喜欢我流泪的样子，我擦干了眼泪，洗了一把脸，坐在了他的床边。我开始从心里和他说话（我怕我说出声音，妈妈听到了会更难过）。
当时听到这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问他：“那你是爱我的吗？”他说:“你觉得呢？”
我说如果这次我还是只能上三本或者专科，你供我不？
他说无论考啥样，只要你想去，不后悔，我全力支持。
我哭的更惨了，可是当时如果尝尝眼泪的味道，我觉得应该是甜的。这几年受到的委屈也值了。因为他是爱我的，我在此刻确认了，他是爱我的。
他喝了一口酒后接着说：“以后出息了别忘了你妈妈，从你和你弟弟小家里的事我几乎没管过，你妈操持这个家确实是挺辛苦的，跟着我没享过福倒是吃了不少苦，还有你姥姥，小时候她经常看着你，你姥爷没得早，看着你们小辈的在跟前还不觉得孤单，你小姑从小也没少给你钱，前几年咱家困难点，她也没少疼你姐俩吧。你爷爷奶奶走得早，我这一生觉得最大的遗憾就是觉得对不起的他们，还没等我尽孝呢，人就没了。”
我说：“我也要孝顺你，你是我爸爸，以后挣钱了给你买好酒好烟好衣服。”
我看到他笑了，很欣慰的那种，他又喝了一口酒后说：“不用”，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有它就行”。
我俩相视一笑，但是我的脸上是挂着泪花的，再一笑，你都嫌弃我了，像原来那样和我说话：“哎呀，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干净。”
就在这时我妈回家了，看到我哭着坐在他身边，冲你吼了一句：“喝点酒你拿孩子撒什么气？”又赶紧转过头来安慰我，我直接打断了妈妈，“我没事，我先回房间休息了”。妈妈随着我走出来，拉住我不放心的问：“他又说你啦？他说你什么了，你......”我笑着说：“妈真的没事，我俩谈心来着，他说他爱我，我这是高兴的，你就别担心了啊”。我妈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那晚我梦到我在五六岁的年纪，被你亲亲抱抱举高高。生活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在梦里竟是那样的自然真实。
3
第二天一大早，弟弟回来了。因为当时打电话只是告诉他：“爸爸生病住院了一段时间，现在回家了有点想你了，你就抓紧时间回来一趟吧。”
回家看到家里的灵棚，懂事的弟弟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哭着进了家门。弟弟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几度哽咽，请求姑姑伯伯掀开奠布看看他的样子。我也趁机站在旁边看看（原先大人们不让我看，因为我胆小，怕我留下阴影，丢了魂，我保证没事他们也是不同意）。
他瘦了好多，皮包骨，脸色苍白，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弟弟大概是想趴在他的身上哭一场吧，身体稍一往前倾斜就被姑姑抱住了，姑姑说：“你往他身上落一粒眼泪，在下边就会在身上钉一个钉子”。
4
他下葬那天，我和妈妈哭得撕心裂肺，弟弟在旁边也是无声的哭泣着，但是手里还紧紧的拉着妈妈，免得妈妈做了傻事。弟弟懂事的模样更让我心疼，我倒是宁愿弟弟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最终妈妈在家由姥姥大姨表姐等人陪着，我和弟弟在大爷姑姑他们陪同下一起送他最后一程。
按照耳边舅妈的提示，我一项一项的完成。不敢放任情绪大哭，这是我最后为他做的一件事，我要是哭了，那弟弟也就没了主心骨，会出笑话的。
从我跪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的左手就一直掐着左大腿内侧，貌似这种自残的方式可以有效地抑制我的泪水。舅妈扶着我跟着前面的人在他的坟周围一边走一边往里面推土，再回到刚才跪着的位置。眼看着帮忙的叔叔伯伯们要埋土了，我问舅妈我现在能哭了吗？
舅妈点点头。那一刻就算是手还掐着大腿，泪水也控制不住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以后受欺负了也没人哄了，放假回家也没人开车接我了，零花钱不够了也没人偷偷给了，惹妈妈生气了也没人护着了，弟弟闯祸了也没人收拾他了......
即使哭得我嘴干眼疼嗓子冒火，我也唤不起他的一丁点反应。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哥堂姐都过来拉我起来，弟弟扑到我怀里就只念叨一句话：“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爸爸了......”
5
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家中老大，弟弟尚未成年，妈妈有高血压，如果我只是一昧的沉浸在痛苦中，他俩由谁来心疼呵护。我赶忙安慰了弟弟，跟着大家回到家里，因为我和弟弟还有妈妈，要是妈妈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是孤儿、没人要的野孩子了。
果不其然，妈妈在家里满脸泪水，目光呆滞，脸色也挺苍白的。我有些庆幸刚进家门时让哥哥先带弟弟去了别的屋子收拾收拾洗洗脸，不然我怕会忍不住我们娘仨会抱头痛哭。
我端了一杯温水，说：“事情都办好了，你在家辛苦了，以后你就是咱家唯一的大人了，我和弟弟还得靠你养活呢，你还有我们呢，别哭坏了身子让我俩担心好吗？喝点水。”
妈妈呆呆的望着我，总归是喝了几口水，但还是没有说话。我心头一酸，但是逼回了泪水，“此刻不能哭”，我在心头默念。
6
爸爸，你曾经说过你最大的遗憾就是在你还没有能力让爷爷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时，他们去了。可您是否知道在我尚未自立之际您的离世何尝不是我心中的最痛，我会把对您的愧疚与敬爱全部放到妈妈身上，以后绝不惹妈妈生气，以后毕业了工作了有能力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接到身边，好好孝顺着，我保证。
有时候我会觉得爸爸没有走，他真实的存在着，在我伤心难过失意时，给他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就满足了。可是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后，一声冰冷的“这个号码已停机”打碎了我心里最后的防线。
如果真的有来世，我想请您做我的子女，这辈子我没有报答您的恩情，下辈子换我来护你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