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偶然又重温了一遍泰戈尔的《最初的茉莉花》,依旧如沐了一场盛夏雨,这场雨足够涤荡掉这浮世太多的尘埃,只留下最初洁白而美好的记忆,那伴着茉莉花香的回忆。
我最初记忆中的茉莉花香来自我的外婆家。在我还年幼时,外婆家还是背靠大山的农村,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茉莉花田,清澈见底的小溪和在山间自由奔跑的我们。每到春夏交替之时,茉莉花田里开始零星冒出白色的花苞,到了再热一点的夏至,就开始有阵阵花香了。花香最浓时,外婆就和村里的其他妇人们一起弯着腰背着小竹篮在茉莉花地里采集着芬芳,采摘回的茉莉花大部分被茶商收购走,翻炒成茉莉花茶,变成你口里一抹淡淡的清香。平日外婆总会留下一篮子的茉莉花挂在内屋的门口,我总爱踮脚抓一把狠嗅一鼻子然后再扔回去,于是38℃的夏天也变得清爽无比,而夜晚最是美好,因为那风里尽是茉莉花香。
那时回一趟外婆家并不容易,城里的公车只到村口,然后就要沿着田埂走一条很长的路才能到外婆家,但小时候的我从来没觉得累。每次走在那条小路上都像是在对眼睛的一场洗礼,两旁是四季变幻的稻田,一边绵延到天际一边背靠群山,田里不时还有劳作的乡亲抬头和你热情的招呼,你就像是一个荣归故里的英雄,我每次都走的雄赳赳气昂昂,这也是后来无数次牵绕在我梦中的景幻,是小时候对于美好的唯一理解。
后来到了我的中学时代,外婆年岁渐长,已被子女禁止下田,但采茉莉似乎已成了老人家的一个习惯,像是溶到血脉里去的牵挂,于是每次回外婆家妈妈都要先去地里抓偷偷下田的外婆,然后就看满脸皱纹的外婆像做错事的小孩跟着妈妈身后,手里还拿着一篮子的茉莉,但脸上却是满足的笑。长了个的我也不用再踮脚去抓茉莉,倚头闭目就能闻到那一篮子的芬芳。像泰戈尔诗里描述的,“孩提时代第一次用双手捧起洁白茉莉花的记忆却依然甜蜜”,那时的茉莉花香里因为有外婆和母亲的笑声,有无忧无虑的岁月静好,所以分外清甜。
再后来,城市越来越大,农村越来越小,外婆也越来越老。突然有一天,那大片的茉莉花田一夜间就消失了,于是茉莉花香被车水马龙的尾气取代,田野被高楼侵占,我也再也不用徒步走那条小路,距离突然变得太近,世界变得如此拥挤,茉莉花香不在,外婆也不在了,而那份清甜只留在了记忆里。
现在偶尔在路口等红绿灯时,还会遇见三两老妇人手里提着串成串的茉莉花走到各车窗边兜售,每每这时我都立马打开车窗跟她们买上几串,不贵,一串也就1或2块人民币,可在盛夏采摘这一篮子的芬芳有多辛苦是坐在冷气房里敲着键盘的我们不能体会的。这些老人站在车流中顶着烈日叫卖也只为着这不贵的几两芬芳,何其心酸,但看着那冷漠的紧闭的车窗又让人何其心寒,酸的是这浮世浑浊,寒的是人心已木。在一个空气已浊,人人为己的现世里,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拒绝那些分享芬芳的人呢。如果是这样,也许你并未闻过真正的茉莉花香。
长大后的我常常在找寻记忆中的那份花香,小店里的手工茉莉花皂,百货里的茉莉香水,茶馆里各式各样的茉莉花茶,都再也找寻不到最初的味道,却多了各种人为的矫揉造作。偶尔能在路边看到市政景观种植的茉莉,却生得又细又矮,歪来倒去,几乎闻不到花香。于是终于明白,那最初的茉莉花,那洁白的茉莉花,早已随着最初的记忆变成了回忆。
-此文纪念我的外婆,相信在天堂的外婆一定还能采摘到那一篮子的洁白的茉莉花,在那里永远有阵阵茉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