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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正义，等同否定正义——威廉.格莱斯顿

第一部分大数据

初秋时节四五点的夕阳是艺术，一种安静的艺术，麦乐习惯在这时候泡上一杯咖啡，或安静地阅读，或远眺错落有致的城市与洁净蔚蓝的天空。

麦乐是个老文艺派，读书要读纸质的，咖啡要喝手磨的，饮茶要饮母亲亲手做的，连办公室的木桌都是委托木工文艺工作室纯手工打造的。

从前人们还在担忧全球气候变暖的问题，事实证明，只要人类保持足够的清醒，大多数的关于未来的问题都是杞人忧天。

不过，尽管问题一个被一个地解决了，关于文明未来走向担忧的言论仍旧充斥在各个媒体平台上。

震惊！这种东西不要再吃啦……

二十多年过去了，媒体资讯还是老套路，语不惊人死不休。

助理小刀端上来一杯咖啡，长发在夕阳下散发着微微的金黄。

“大数据或在五十年内成为人类自尽的白绫”。

麦乐的视线被吸引到了报纸的某一个角落，这条新闻标题蛮有意思的。

“播首音乐吧。”麦乐用嘴唇试探着杯子边缘咖啡的温度。

“周董的新歌吗？”助手小刀声音很甜美。

麦乐淡淡一笑：“竟然还在发新歌，算了，七里香之后的歌基本不听了，听那个……”

麦乐忽然忘记了歌手的名字，反应了好一会儿：“就是那个至今都没能成功上头条的歌手，叫什么来着……”

助手小刀捂住嘴巴在笑，点点头：“知道了，对了，张总醒了，要不要喊他过来？”

“让他多躺会儿吧，对了，给他泡杯茶，明前毛峰。”麦乐道。

一刻钟后，一个身材高大的微胖男子推开麦乐办公室的门，落地窗上出现了他的倒影。

端着茶杯，看起来很有精神。

“老麦老麦，真够老的。”张大为很亲昵地坐在麦乐沙发宽大的扶手上，“这家报纸就靠你维持生计了，老麦，你看一张纸才能装多少新闻，说是文艺复兴，我看啊就是纯粹的资源浪费”

麦乐却乐在其中，将“大数据”的新闻折成方块递给张大为。

“危言耸听。”张大为只看了一眼标题，“老麦，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些报纸上的胡说八道吧。”

“不无道理。”麦乐站起身来，“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看报纸吗？”

“你是个老文艺派，什么东西落后喜欢什么东西，我说的对吧。”张大为代替麦乐坐在沙发上。

两人是高中同学，大学与研究生时期也还是同学，一同攻读心理学，毕业之后才分道扬镳。

麦乐选择自己开心理工作室，坚持传统的心理干预，而张大为则带着自己的团队进入了一家名为“枕头”的医疗器械公司，主要负责心理学仪器的研发。

现如今张大为早早地退居二线挂职公司顾问，过上了清闲的生活，而麦乐诊所的生意仍旧不尽人意。

“用智能设备浏览资讯时会留下你自己的痕迹，然后大数据会不断推送你感兴趣的内容，从而绑架你的认知。”麦乐说，“用一个老词汇来形容就是在你的脑海里形成了信息‘茧房’，我是不愿意做数据的奴隶，所以我坚持自己筛选信息。”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张大为附和道。

“不错，但你知道吗？人的认知一旦被局限，造成的结果就是集体意识的倒退。”麦乐说，“大学课业你比我优秀，你应该比我清楚后果是什么。”

张大为闭上眼睛，照本宣科道：“团体迷思、暴力事件、自杀事件甚至是现象性的宗教信仰……”

“这将会造成一场史无前例的倒退洪流，野蛮也将重新长出吃人的獠牙。”两人异口同声地背诵着，颇有默契。

张大为睁开眼睛：“老麦，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了，仅仅只是心理学家提出的一个预言，大数据以及依托其发展的智能技术已经存在近半个世纪了，这些事情发生了吗？我认为这次是理论输给了实践。”

麦乐没有搭腔。

“你只看见了大数据对用户的绑架，却没有看见大数据中的智能部分，现在是大数据与算法的时代，从古老的易经到现在的科学，一直在证明数字对于人类文明的特殊意义。”张大为道，“物理学也在告诉我们世界万物都在规则之中，大数据是我们发现的规则，你视而不见跟晚清的闭关锁国有什么区别？”

“你说不错，但张总，还有一个规则，那就是商业是建立在逐利的基础上的。”麦乐的声音开始变大，“在逐利动机下发展出的商品不是为了治疗心理疾病，更不是为了给人类文明做贡献的，只要有商机你们就会不断地在这里进行疯狂的投入，铺天盖地的广告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可事实上真的有用吗？”

“你这是偏见，在商业推动下，太空旅行成了现实，反过来又推动人类对太空的探索。”张大为道，“大数据也是一样，我承认它存在问题，但没有什么东西一开始就是完美的，需要在实践当中不断地完善，目前人工智能的心理干预疗法虽然不能像传统疗法那样彻底，但非常方便奏效，这就是数据的力量。”

张大为看了看四周古典的摆设：“这周恐怕就我一个人来这里吧。”

心理工作室生意萧条是事实，这个年头几乎没有人预约心理医生了，工作室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线上授课，麦乐平时会去大学讲课，顺便会带一些课题。

短暂的沉默，张大为表现出一个商人特有的宽容：“老麦，你的催眠手法还是那么高超，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麦乐一口喝完了杯子中的咖啡：“比起你的造梦机器，我这老古董根本排不上号，想请我帮你什么忙？”

“你啊还是那么较真。”张大为站起来，此时麦乐全身正好被夕阳覆盖，与麦乐清瘦的身形很搭配。

“我这次来就是邀请你加入我的团队的。”张大为诚恳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你是我的老同学，更是对你能力的认可，来之前你的发表的所有论文我都看了，确实很超前，对我们的产品有指导意义。”

“张总，我不认为你这个产品是对的。”麦乐是个直性子，“你们真敢想，造梦？这简直是太危险了，会直接改变一个人的大脑，你们广告我看了，为什么避重就轻不讲危害？这是一个极其不成熟的产品，迟早会惹出大事来。”

“所以需要你。”张大为很会找别人说话的漏洞。

第二部分 造梦机

十一年前枕头医疗器械公司推出一款人工智能心理干预机器，名叫“梦1号”。

梦1号的造型有点像核磁共振机，通过体感声波催眠技术降低睡眠障碍，从而辅助心理治疗。

后来公司趁热打铁推出了梦2号，整体造型没有改变，但体积缩小到一个人的大小，这时候梦2号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医疗器材了，而是直接在1号的基础上打造成了一款助眠器。

这款助眠器一经面世就赢得巨大的市场，吸引了无数的投资，仅仅半年的时间，随处可见梦2号助眠器，高铁站休息区的按摩椅被梦2彻底取代。

五六年前年，枕头公司推出了梦3号，梦3一改以往助眠的功能，变成了造梦机，在药物与智能芯片的辅助下合成梦境，不仅可以催眠，还能够让消费者进入自己想要的梦境。

一时间造梦服务遍地开花，人类首次实现了随心所欲地做梦。

但因为合成梦境需要太多消费者的个人隐私，而梦3的合成梦境技术仍旧需要人工操作，所以隐私泄露问题成了梦3最大的诟病，不少消费者反映自己的隐私被出卖，枕头公司也因此吃了不少的官司。

一年前，张大为团队创造性地推出“AI造梦概念”，梦4号应运而生，人工智能合成梦境取代了人工合成梦境，最大程度上保障了消费者的隐私。

梦4号也被媒体认为是目前最为成功的一款造梦机。

但张大为还不满足，他认为造梦机的功能太过的单一，他想在梦4的基础上给机器增加更多的心理治疗功能，而这个过程需要扩充团队。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梦4亟需解决的问题，那就是不少人已经开始沉迷于梦AI制造的梦境，从本质上来说造梦就是在梦中刺激人类的多巴胺，让人获得一种真实的快感。

成瘾是必然事件。

所以打造防沉迷系统就被提上了日程，公司高层一致认为要从心理层面解决成瘾问题，将防沉迷程序直接植入梦AI，从而根本地解决上瘾的问题。

张大为第一时间想到了老朋友麦乐。

这个老同学行为习惯虽然古板，但学术能力足够的扎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心理学人才。

只不过麦乐极其反对人工智能的野蛮发展，一直主张此技术在完全成熟之前尽可能地不要在民间推广，但市场等不及。

可惜麦乐的声音太过地微弱了。

张大为喝了一口茶，手工茶的味道与机器茶味道不同，味道更为的纯正。

“老麦，你能去公司一看吗？”张大为再次尝试，“当你看到更多年轻的面孔再为了个人梦想还有人类梦想而奋斗时，你会改变想法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了金钱而不择手段的，我们所秉持的理念就是最大程度地服务于消费者，因为只有这样，我们的产品才能推广出去，老麦，市场竞争很激烈的，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们是为了钱，但不是单纯地为了钱。”

歌手沙哑的歌声悄悄地拉下了夜的帷幕，城市五彩的灯光渐次明亮。

麦乐看了一样手表，五点过半了。

麦乐：“西山警局委托我后天参与一起精神鉴定工作，现在去你们公司可能不方便。”

张大为：“你都说后天了，我认为方便，我又不是涉案人员，去公司转转，然后一起出去路边摊回味青春如何？”

麦乐脸上露出了微笑，心里那股子倔强也逐渐消失了。

麦乐：“好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大为：“你的丑话真多，现在就出发吧。”

六点整，枕头公司“AI造梦工厂”，这座矗立在B市高新区的半透明四棱锥形建筑立即吸引住了麦乐的目光。

“金字塔吗？”麦乐问。

张大为：“向文明致敬，这边请麦教授。”

麦乐跟着张大为进入了公司内部。

年轻人们的衣着随意而个性，脸上没有忙碌的表情。

自由、轻松、活力。

这三个词蹦进了麦乐脑海中，这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光，转眼自己已经都到了奔五的年纪了。

张大为有着一个商人特有的敏感：“怎么样，以你的水准，过来给他们当导师绰绰有余，毕竟你麦教授在圈内还是有很大号召力的，这里就有不少你的粉丝。”

麦乐：“富贵不能淫。”

“老古董就是老古董。”张大为半开玩笑道。

电梯在地下三层停下，张大为带领着麦乐走进了研发中心，这里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梦五代。

张大为的理念是，不要将造梦机做成单纯的功能叠加机器。

“张总好。”一位短发戴黑方框眼镜的瘦高年轻人迎面走来，“麦教授好。”

麦乐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实在太瘦了，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但双眼特别明亮。

麦乐问：“认识我？”

年轻人：“太认识了，您的论文我都有读过，我跟朋友们都称你为经典心理学大师。”

麦乐露出笑容：“太荣幸了。”

年轻人伸出手：“叶一二。”

麦乐与叶一二握手，叶一二的小臂上纹有一串奇怪的符号。

“圣体书？”麦乐很快认出来那个文身的内容，是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翻译过来就是“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审判之神，造型是狼头人身。

叶一二双目闪过一丝遮掩，麦乐笑呵呵道：“向文明致敬，哈哈哈。”

叶一二也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来：“麦教授真是博学。”

“不敢称，只是胡乱地看了一些而已。”麦乐谦虚道，他开始喜欢这里的氛围了。

张大为：“小叶，你带麦教授去参观一下梦4。”

梦4的造价相当昂贵，其中有一半经费来自于控制梦4系统的人工智能，而与其昂贵的造价所不匹配的是，这个传说中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竟然就像一根简单的立式话筒。

“这就是梦AI吗？”麦乐起初以为大名鼎鼎的梦AI是一个机器人造型。

叶一二：“对，造型的确简陋了点，为了节省经费也不得不这样了。”

麦乐：“亏本运营？”

“张总说至少到后年才能收回成本，这还是基于市场顺风顺水的前提下。”叶一二说。

麦乐稍微顿了一下，这与自己脑海中的商业运作观念不大一样，也许张大为说的是对的吧，金钱与理想有时是可以平衡的。

麦乐将视线转向了梦4造梦机，比之梦1的笨重，现在的梦4简直可以用一张简易床来形容了。

“麦教授要试试吗？”叶一二看出了麦乐的心思。

不等麦乐开口，叶一二又说：“张总说了，他出钱，麦教授尽管体验好了。”

“按小时收费吗？”麦乐问。

叶一二耸了耸肩：“按分钟。”

“我又欠人情了。”麦乐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来枕头公司了。

叶一二简单地调试了一下机器，然后告诉麦乐穿上特制的睡眠服再就着水吃下一粒胶囊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梦了。

不过在进入梦境之前麦乐需要跟梦AI聊十几分钟，梦AI是心理仪器的天花板，不需要你亲口说出来你想做什么梦，通过与体验者对话它就能精准获悉对方的想法，并设计相应的梦境。

麦乐有点激动，他甚至有点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存在。

麦乐穿上灰色的睡眠服赤脚进入了房间，按照梦AI指令服用胶囊，然后在床上躺平。

作为一个资深的心理学者，麦乐倒想试试看梦AI的能力。

麦乐不断在对话中隐藏自己的想法与动机，可是不论怎么隐藏，梦AI总能从自己的措辞、表情甚至眼神中读出真实想法。

“教授，您是个骄傲的人，但这份骄傲在时代洪流中渐渐犹疑起来，我希望您能把我当知心朋友，这样的沟通才会有效率。”梦AI此时是用麦乐自己的声音在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麦乐有些震惊了。

渐渐地困意涌上心头，不知不觉中麦乐就进入了梦乡。

两个小时后。

麦乐苏醒过来，不得不说相当舒服，浑身就像掉了一层泥一样，一次非常满意的做梦体验。

“梦AI，要保密啊！”麦乐坐起身子道。

“麦教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梦AI回答。

麦乐在梦里回到了高中，与自己心爱的姑娘表白，然后两人一起上大学，毕业结婚生子，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梦AI造的梦非常真实，梦里面的触感都宛如真的一样，麦乐的感觉就像自己重新活了一遍，梦里的滋味让自己回味无穷。

而现实版本是，那个姑娘自己苦恋无果，最后嫁给了一位外国人，现在在外国定居了，而麦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麦乐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梦3会因为隐私问题被大家诟病了，在梦AI之前，这些都是人工操控的，这种事被人知道那还了得。

第三部分 梦AI的鉴定

麦乐在公司与叶一二吃了晚餐，中间两人交流了许多。

“话说梦AI真的能确保用户隐私不会泄露吗？”麦乐问。

叶一二说：“基本不可能泄露，梦AI完成数据训练之后就会自动加密，一共有三层密码锁，非常复杂，人类想要读取梦AI收集到数据，就需要打开这三把密码锁，而打开密码锁的难度是目前人智商所无法企及的，打个比方吧，就是相当于你要与梦AI连下三次围棋，并且要连胜，不然都无法读取梦AI的数据，麦教授知道目前能赢得了AI的棋手还没出生。”

“每一台梦AI都相当于一个智商爆表的人，它可以记住这个星球上所有人的人生轨迹，这样的记忆保存期限是一百年。”叶一二说，“梦AI可以说是目前人工智能的天花板了。”

“物理方式呢？”麦乐不大懂这方面的科技，他认为是否可以砸掉梦AI来获取核心数据，麦乐认为数据总要用物理方式存储吧。

叶一二果然听不懂麦乐的话，麦乐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叶一二摆摆手道：“不可能的，梦AI本身不会存储数据，它所获得的数据全部存储在太空。”

“嚯！那太先进了，这个项目是张大为负责的吗？”麦乐有点佩服自己的这个老同学了。

叶一二顿了一下说：“张总只是宏观负责，他自己不大参与项目的设计，梦AI是我们团队打造的。”

叶一二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你自己的团队？”麦乐问。

“对，如果麦教授能加入就更好了。”叶一二对麦乐发出了邀请。

“你们的团队叫什么呢？”麦乐问。

“可爱吉祥。”叶一二道。

麦乐由衷地发出笑声：“年轻真好啊，我考虑考虑。”

叶一二有些兴奋：“那就等麦教授的好消息了。”

“等有空我想过来为梦AI的心理治疗做一个评估，从单方面来说，我还是不大相信人工智能的心理治疗能力。”麦乐言归正传，“就比如这个造梦，从本质来说这不是心理疏导，而是满足人的欲望，会刺激多巴胺，会上瘾。”

两人同时沉默。

麦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压着声音说：“年轻人，两百多年前我们的民族被一种叫鸦片的东西荼毒，我不希望人工智能变成了精神鸦片。”

叶一二从麦乐的眼神中获得了一种真正学者身上才有的东西。

这种东西叫做责任感。

他立即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瘦瘦的中年人会一直选择守在人工心理诊疗所，拒绝一切先进的心理治疗仪器。

“麦教授跟张总的想法一样。”叶一二说，“张总希望有人能带领我们研发梦AI的防沉迷系统，在这个现象形成之前。”

麦乐心中闪过一丝感动，对于老朋友张大为的感动。

第三天，B市精神卫生鉴定中心，麦乐早早地就到了，参与这次精神鉴定工作的一共有六人，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对罪犯的精神鉴定，判断对方是否假装精神病。

其实网上一直在建议警方起用人工智能来进行精神鉴定，但这个提议迟迟没有落实。

理由就是人工智能无法精确的判定个人的精神状态，将审判交给人工智能显然是不符合法律精神的。

在此之前麦乐非常同意这个观点。

但见识了梦AI之后，麦乐转变了自己的看法，人工智能的强大是人类无法想象的。

梦AI的鉴定结果肯定比人工鉴定要准确得多。

整个鉴定工作会持续十五个工作日，非常枯燥，但基本鉴定结果会在第一天就出来了，接下去的十几天就是反复验证。

听说有些罪犯纯粹出于厌烦而直接摊牌认罪。

不过这次麦乐遇见的患者有点不同，这个罪犯是一个富家公子，连年累犯数案，今年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数名少女。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家属戏剧性地出示了他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检查报告。

而更为戏剧性的是，六名专家里有四名一致认为对方的确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并且是在发病状态下杀伤他人的。

这种情况根据《刑法》第十八条第一款，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科技一直在发展，法律却仍旧保持着老腔调。

以麦乐的经验来看，此人不可能有精神病，甚至连心理瑕疵都没有，是个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人了。

司法鉴定目的就是维持最大程度的公平。

其实这时候谁都知道，其中四位鉴定专家与对方做了某种不可描述的交易。

十五天之后，精神鉴定结果敲定，但麦乐与另外一名心理专家出于不违背职业操守的原则提出重新鉴定的申请。

申请在一周后被驳回，少数服从多数。

按照一般情况，不出半年犯人就会被无罪释放。

但当结果公布时，也引发了全国网民的一致声讨，舆论逼迫警方不得不考虑重新进行鉴定。

这时枕头公司趁机打出了梦AI的广告，以一种维持正义的姿态出现在大众面前。

这年的冬天梦AI精神鉴定话题稳居各大社交媒体的榜首。

梦系列造梦机体验者纷纷在网上分享经验，支持梦AI精神鉴定，这其中不乏一些身份颇高的政客。

在多重压力下，警方不得不重启鉴定程序，而梦AI鉴定由此拉开了帷幕，这场精神鉴定为心理学界所瞩目。

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在各领域都是世界的顶尖了，时过数百年，重新登上世界老大的宝座。

这次的鉴定张大为作为社会人士被邀请参与。

“有把握吗？”麦乐与老朋友对话。

“放心吧，全世界人民都在看着呢？”张大为信心满满道，“没有人能够操控梦AI，它的鉴定百分之百准确，拭目以待吧。”

鉴定工作持续了三天，梦AI以超乎常人的捕捉能力判定每一个细节，三天所有的判定结果都相同——罪犯在说谎。

不仅如此，梦AI还将矛头直接指向了罪犯的父母，称其手中至少还有五条人命，申请警方进行彻查。

这一举动点燃了网络，当然这其中有力挺的也有质疑的。

大多数质疑来自于梦AI没有与罪犯的父母接触，它到底是如何得出这一结论的。

这个看似神奇的操作其实还是运用了心理学的知识，只要一个人知道某一件事，那么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就属于公开了。

即便你不说，梦AI也能通过你的表情、眼神、呼吸节奏等设计出相应的看似与之无关的问题，从而一步步将真相挖掘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人类在梦AI面前没有秘密。

也因为这件事麦乐做了最后的决定，决定加入枕头公司，加入张大为的团队。

十一月的夜晚，夜风中带着阵阵的凉意，麦乐邀请张大为在路边摊回味青春。

这是为了弥补上次的爽约，因为与叶一二交流太投入而忘记了与张大为一起吃饭。

“老麦看起来其实也不老啊。”张大为撬开啤酒。

“没你年轻，来，干杯。”麦乐与张大为碰了杯。

两人心情都很好。

“我带小刀一起加入没意见吧。”麦乐问。

张大为：“我敢有意见吗？”

“说的什么话。”麦乐说着又想跟张大为碰杯，而这时张大为却盯着手机看。

“有意思吗？喝酒看手机。”麦乐伸手去抓张大为的手机。

张大为却一脸兴奋：“头条新闻！你要不要看？”

“震惊！这种东西不能再吃啦！”麦乐开玩笑道。

“不是，你看。”张大为将手机递了过来。

头条新闻是那个杀人犯在审判当庭突发心肌梗塞死了。

麦乐一怔，比之张大为单纯的兴奋，他却多了层疑惑，自己虽然是心理医生但这么多年早就兼修了生理医学，那个罪犯身体状况很好，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死了呢？

“你看，做坏事的时候穷凶极恶，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吓死了，真是老天有眼啊！”张大为拍着大腿道。

麦乐眉头紧皱，这个新闻在短短几分钟内传遍了全网。

网络上无人不喝彩，都说老天有眼。

“不至于吧。”作为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麦乐还是有点不大相信。

因为这只是一审，被告可以上诉，而且凭借此人的身家背景，暗中操作的空间还很大，判个死缓还是很有可能的，不至于就这么被吓死了吧。

“子非鱼，来干杯好兄弟！”张大为却不想多加思考。

第四部分 离奇的死亡事件

麦乐以工作人员的身份来AI造梦工厂上班的那天正好下起了大雪。

远远望去，透明的金字塔里不少人正掏出手机拍照片。

向文明致敬，麦乐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可文明到底又是什么？

另一种形式的野蛮而已，麦乐脑海中灵感般地闪过这么一句话，被称之为人类文明曙光的二十一世纪走过一大半了，世界仍旧如此。

贫穷、罪恶、嫉妒……这些人类生来有之的丑恶没有一个减少。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环境变好了。

现在的城市生态相当好，不知从哪年开始，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回来了。

麦乐今天穿着一件呢子大衣，里面搭配一件西装，头发也好好打理了一番。

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帅大叔。

麦乐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梦5”防沉迷系统的研发，这关乎产品长远发展的问题。

截至今年冬季，梦4已经超过了预期销量，此外配合梦AI技术研发出来的新产品也迅速走向市场。

枕头公司用了五年时间，将自己的产品成功打造成了每家每户新的必需品。

但梦4给人带来的极致梦境享受很容易让人沉迷其中，如果不及时推出有效的防沉迷系统，那么等待枕头公司就将是无穷无尽的官司。

麦乐早先与“可爱吉祥”团队开过视频会议，大家一致认为要先进行一定的心理学知识的培训，如此有利于后期工作的开展。

今天的工作就是——上课。

这是麦乐的老本行了，助手小刀在梦工厂仍旧担任麦乐的秘书。

早上是绿茶，下午是咖啡，小刀知道老师麦乐的习惯。

到了教室后，麦乐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叶一二说今天可爱吉祥团队全员到齐，他们都很崇拜自己。

麦乐有种自豪感，这时候他认为自己可以为这个时代做些事情。

课程非常的轻松，可爱吉祥的成员提了许多的问题，麦乐都进行了细致的解答。

下午的时候麦乐对大数据提出了自己的担忧，那就是集体意识的倒退，并询问在座的学员，应该如何规避这个问题。

鸦雀无声。

“团体迷失是集体意识倒退的主要表现，而引发这种现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群体隔绝外界资讯与分析。”麦乐声音很洪亮，“大数据所形成的信息‘茧房’正好造成这样一个效果，这是一个明确可见的条件，可以说信息茧房在无限制地接近一个人类文明灾难，那么有什么样的办法能够有效规避这种灾难呢？”

叶一二：“麦教授，目前的技术尚未能解决这个问题，人工智能必须建立在海量的数据基础上，而数据是滞后性的，即便是基于大数据的预测，也不可能很长远。”

“技术问题，目前无法解决，有点悲观。”麦乐重复了一遍，“还有其他人有别的想法吗？”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叶一二又举手说：“麦教授，我有一个想法。”

麦乐：“请说。”

“团体迷失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领导者错误判断，那么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就可以解决团体迷思的问题了？”叶一二回答。

“如果存在一个可以做出无限正确决策的领导者，这个问题的确可以得到有效解决，可这种人上哪儿去找呢？”麦乐问。

“梦AI可以。”叶一二，“可以用梦AI来做领导者。”

麦乐愣住了，这个想法太大胆了。

“梦AI可以保证每一个决策都是正确的，而且它没有感情没有倾向，可以保证最大的客观与公平。”叶一二道。

大家讨论得更热烈了。

“但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刚才说的，人工智能是建立在海量数据的基础上的，它没办法预测长远的未来，也不可能带领着人类前进。”麦乐说。

“是的，但人工智能可以在某些关键领域取代人。”叶一二。

麦乐：“举个例子。”

“审判罪犯。”叶一二脱口而出。

麦乐立马想到了秋天的新闻，整个过程梦AI可以包办，并且保持绝对的公正。

这个想法虽然是好的，但麦乐总是觉得如果将司法程序交给人工智能，总有些不妥。

但梦AI的数据训练一旦结束就会自动加密，没有任何人类能干预梦AI的判断，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会比人公平。

这样所谓的黑暗交易就不复存在了。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就是，梦AI可以成为凌驾于人类的神，俯视着人类的一切，并作出最公正的审判。

麦乐年轻的时候也想象过有一种凌驾与人类之上的绝对审判力，就像古人相信有地狱一样。

如果有这种力量的存在，那罪犯就永远不敢造次，人类就能维持最大的公平。

而现在，人类正在无限地接近与创造一个人类渴望的神。

麦乐想，叶一二的这种想法不在现在实现就会在未来实现，总有人会尝试着去根除人类的罪恶。

可人类真的会进入一个无罪恶的文明吗？

下课铃声将麦乐拉回了现实，叶一二正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麦乐觉得那孩子的眼神有点可怕。

凌晨两点，麦乐从梦中惊醒，他梦到了梦AI变成了一个人，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自己，并且让自己看一看手机。

麦乐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妻子在旁边发出细细的鼾声。

麦乐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数条消息出现在手机界面上。

麦乐点开一开，手机屏幕上立即倒映着自己那张惊恐的脸。

秋天被梦AI审判罪犯的父母竟然在家双双上吊身亡，临死前还写下了忏悔书，交代了自己所有的罪行。

麦乐立即想起来梦AI在给那个嚣张的罪犯做精神鉴定的时候，曾提醒警方他的父母手上至少有五条人命，并请求警方调查，但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忏悔书上具体写了什么内容，但结合梦AI的话这件事应该确有其事的。

麦乐已经完全睡不着了，起床点了根烟，坐在窗边看城市的夜景。

一刻钟后，辟谣消息紧随而来。

麦乐竟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消息是假的，虽然有点失望，但比之刚才的惊讶，这种失望的感觉稍微能接受一点，因为前者太不可思议了。

辟谣的声明只有短短几句话，一贯如此，这种简短的辟谣文案往往起不到辟谣效果，反而会让人觉得在掩耳盗铃。

最有效的辟谣是摆事实，可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官方从来做不到。

彻夜不眠的网友都讨论疯了，纷纷请求那对被造谣的夫妇出来直播，与此同时关于五条人命的陈年旧案也在网络上被翻了出来。

谣言是随着人类相伴相生的，麦乐想这可能是某位有正义感的黑客放出的深夜炸弹，表达人们一种朴素的正义观。

麦乐深深吸了一口烟，穿上拖鞋又兜到了大厅。

网络是个好东西，至少尽可能地能让人知道真相。

一分钟后，头条又更新了，那对夫妇上吊的照片不知道被谁爆了出来。

麦乐差点被烟呛到，照片非常清晰，忏悔书内容被编辑成文本出现在照片下方。

这次辟谣速度非常快，各大网络媒体平台上发布的照片几乎在同时被撤销，敏感评论一律不允许出现。

但几分钟后传来更为炸裂的消息。

辟谣官方负责人暴毙！

这次不等辟谣消息，照片立即自动传遍了网络，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位身体还算健朗的负责人因为严重的呼吸性碱中毒而迅速死亡。

“疯了，疯了。”麦乐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网友也由一开始的起哄变成了恐慌。

因为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短短十几分钟，与之相关的人员开始挨个离奇死亡。

这时，麦乐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脑海里反反复复冒出三个字“审判力”。

一种凌驾与人类之上的审判能力。

麦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他无法确定，又摇醒了妻子。

不可能在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妻子在看见铺天盖地的消息之后也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太难以置信了。

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这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死亡，随之而来的是他们罪证的流出。

谁打掩护就会轮到谁遭殃，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以至于现在各种消息在网上疯狂转发，无人敢再进行任何人为操作。

评论风向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不仅仅是B市，全国似乎在一夜之间都醒过来了，紧接着是全世界。

而关于人类末世的言论也悄然兴起。

麦乐与妻子两人在大厅里呆到了天亮，爆炸性的新闻就像是火山喷发了一般接连不断。

审判之神好像在这一天突然降临，要与世上的恶人算总账了。

听说城北龙冈寺大门都被挤破了，不少人请求寺庙收留要当和尚。

但也有消息爆出，有几个出家人也忽然暴毙。

看来隐藏在离奇事件背后的审判力相当地有力量。

第五部分无法阻止的灾难

这是一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灾难，不是瘟疫，却比瘟疫更令人胆战心惊，最关键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些事情好像只有在电影中才可能发生。

七点，张大为给麦乐打了电话。

张大为：“在哪？”

麦乐：“在家，准备动身了。”

张大为：“去书房，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麦乐感觉到了某种紧张的气息，迅速走到了书房并关上房门。

张大为：“这次恐怕有麻烦了。”

麦乐：“说仔细点。”

张大为：“公司统计过了，死的人都是用过梦4的。”

麦乐震惊，因为自己也体验过梦4。

但一个造梦机器与死亡之间根本不可能有联系。

张大为：“我知道你很惊讶，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好像控制不了梦AI了。”

“等下等下，你能先告诉我这件事跟梦AI有什么关系吗？”麦乐问。

“有关系，关系太大了。”张大为阵脚有点乱了，“你看看那些死亡的人，不是自杀就是呼吸性碱中毒，这些都是心理疾病导致的，梦AI控制了人的思维，只要接触过梦AI的人都有可能被它判决。”

麦乐更不理解了，且不说一个人工智能如何远程控制一个人，但就是它怎么控制人的思维的就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科技虽然发达，但还没到这种地步。

另外梦AI又怎么可能会突然有这审判的思维呢？

麦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张大为：“公司高层马上就要召开紧急会议了，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太多，麦乐，你现在赶紧去公司找到可爱吉祥团队，他们比我更了解梦AI，你过去带领他们赶紧制定出一个新的方案，老兄弟，心理问题还是需要心理手段解决，这次就靠你了！”

不等麦乐再说话，张大为那边就将电话挂断了。

朝阳升起，整座城市在太阳与白雪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宁静。

麦乐顾不上吃早点，简单洗漱之后就赶去梦工厂了，临走前他叮嘱妻子千万不要搜索与梦AI有关的任何词条，更不要回答任何奇奇怪怪的问题。

麦乐现在还没弄清楚原因，但如果张大为说的是对的话，那接下去会有更多人的被梦AI审判。

谁都想不到正式上班的第二天就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麦乐到公司后团队大部分成员都到齐了，助手小刀因为慌乱竟然给麦乐泡上咖啡，早上是喝绿茶的。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紧急会议。

第一个议题，确认当下的离奇死亡事件与梦AI的关系。

梦AI技术是枕头公司单独研发的，从技术到产品全程保密，最关键的是所有参与研发环节人员的“关键技术记忆”会被人工智能选择截取，然后打包保存在太空。

也就是说，梦AI的核心技术可能连创造它的人都不知道。

当然研发人员可以通过推算再创造恢复这部分记忆，但那个过程非常漫长，还有可能出错。

这是枕头公司为了躲避制裁而想出来的阴招，因为一旦技术出现问题而被调查，调查者除了想办法去太空提取核心记忆之外没有任何的手段能在地球上找到该技术的痕迹。

其实这也不是枕头公司的独创了，很多公司都采取这种方法，当下法律尚还滞后，没能阻止人们这么做。

可爱吉祥团队成员纷纷表示在一定情况下梦AI是可以杀人的。

但前提是在使用梦AI时。

换句话说，当一个人不使用梦AI，梦AI再强大也不可能去影响一个人的思维。

这个不用别人提示麦乐这个门外汉也能想到。

毒药有害，但不吃毒药肯定不会被毒药毒死。

可问题是，难道说昨晚到现在那么多的离奇死亡的人他们都在用梦AI吗？

要知道梦4虽然普及了，但能将梦4搬回家的还不多，大部分都是在体验店试过，或者在线下其他店铺享受造梦服务。

截至现在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

“那就是没关系？”麦乐用怀疑地语气问大家。

没有人回答。

显然不可能没关系，不需要枕头公司自己说了，网友们就已经发现猫腻了，所有死者均在一年内使用过梦系列产品。

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死者都有案底。

简单而言，只要做过坏事并且用过梦系列产品的人都得死。

而另外一部分用过梦系列的人则表明毫无感觉，麦乐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难道人工智能已经先进到这种地步了吗？

全场在沉默。

会议室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叶一二有点震惊地望着大家，讷讷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麦乐指了指最前面的空位示意叶一二坐在那里。

“可爱吉祥是你带的团队，你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麦乐疲惫感有点上头，他向叶一二重复了一下刚才讨论的内容。

叶一二的回答与其他人一样，梦AI可以控制人的思维，但必须是在使用梦AI的时候。

“难道说这是闹鬼吗？”麦乐说，“找不到原因我们就不能想出解决办法，更无法避免这场危机。”

鸦雀无声，可爱吉祥团队都是年轻人，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几乎每个人都是科研天才，让他们宏观把控问题是很难的。

麦乐忽然想到了张大为为什么会找自己，难道说这个问题张大为早就已经想到了，只是当时他没有说实话？

麦乐倒吸了一口凉气。

接下去几个议题的推进都很困难。

麦乐也很无奈，目前他只有一个假设。

那就是梦AI通过控制人的思维去让人自杀或者引发另外的疾病，从目前收集到的数据来看，虽然都像是心理疾病导致的，但表现形式五花八门。

基于这个假设，如果能在短时间内开发出一套心理治愈系统，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但最大的问题是，梦AI是如何在对方不使用它的情况下操控对方的思维的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包括可爱吉祥团队。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不了当下的危机。

很快就到了中午，麦乐宣布休息，下午等会议消息再说，而后拨打了张大为的电话，显示是关机状态。

“撂挑子了吗？”张大为有点生气，“我早就说这玩意儿会出问题。”

这时麦乐感觉到身后冷冷的，转身望去，发现叶一二还在教室里没有离开，厚厚镜片下的眼神很奇怪，但又很单纯。

“赶紧吃饭去吧孩子，问题总能解决的。”麦乐说着话，发现叶一二胳膊下压着一本书。

那是麦乐五年前写的书，书名叫《罪恶溯源——如何面对人类顽疾》

这本书刚上市的时候赢得不少读者青睐。

心理学虽然发源于欧洲，但现在却在一个中国教授的手中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心理学各指标量化得到空前的发展。

麦乐的秘诀就是将心理学与传统中医学结合起来。

“有问题吗？”麦乐露出一个老师所特有的耐心表情来。

“看您这本书的时候我还在读研究生，当时被震撼到了。”叶一二的确比较崇拜麦乐，“我与您一样，在自己的领域思考着关于人类罪恶的问题。”

麦乐放下了手机，走下讲台与叶一二面对面坐着。

“那想到什么了吗？”麦乐问。

叶一二露出一分苦笑，旋即又换了一种表情，他的川字纹比较重，这是思虑过重的典型表现，往往这样的人有着不幸的经历。

这时候麦乐的职业素养让他忽然从眼前这个年轻人双眼中读出了一些不大一样的东西来。

“人类的历史就是与人性斗争的过程，我们用道德、法律、规章制度等各个方面去限制人类的罪恶，但几千年过去了，这个问题仍旧解决不掉。”叶一二说，“我在麦教授的这本书里读到了希望，您说能从医学角度去对这个问题展开深入的分析，比如改变人类的大脑。”

麦乐点点头，自己在书里面的确这么提过，但那只是一个假说而已。

“五年过去了，麦教授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叶一二问。

麦乐语塞。

“唐僧制服孙悟空凭的是紧箍咒，如果人类的脑袋上也带上一环紧箍咒会怎么样呢？”叶一二问。

麦乐疑惑：“你想表达什么？”

叶一二站起身来，安静地对麦乐说：“麦教授，希望您能保持您的正义，也希望您能找到合适的办法终结人类社会的罪恶。”

麦乐更疑惑了，也站起身来看着叶一二。

“不要参与进去。”叶一二声音更低了，“不要思考任何的问题。”

说罢，叶一二转身就要走，麦乐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抓住叶一二的胳膊。

“慢着，我们能再聊一聊吗？”麦乐问。

第六部分 向文明致敬

麦乐深呼吸着，尽可能地发出呼吸的声音来。

叶一二问：“麦教授怎么了？”

“胃病，老毛病了，没事，我们坐着聊。”麦乐坐下，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麦乐问，麦乐看着叶一二的双眼。

叶一二的眼睛朝左瞟了一眼，而后伸手挠了一下鼻子，右脚尖微微朝内。

麦乐深呼吸着。

对方准备说谎了，这是撒谎者的典型表现，麦乐仔细地捕捉着。

“目前还没反应过来，感觉有点……有点像科幻电影里的情节。”叶一二说。

“说实话昨晚看见的时候我都震惊了，如果是梦4在杀人。”麦乐放低了声音，“我也用过梦4，怎么办？”

叶一二：“可爱吉祥每个人都用过梦4，可我们都没有任何感觉。”

“这就奇怪了，梦AI专挑坏人杀吗？”麦乐道。

叶一二表情放松了许多：“网友们都说是老天爷开眼了，终于要跟他们算账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幸运了。”麦乐道，“做过坏事的人都通通被审判，诶对了！这不就解决了罪恶的问题了吗？”

叶一二双眼微微朝右。

“你还记得秋天的那场梦AI的审判吗？”麦乐又问，“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怀疑是不是就是那次让梦AI有了审判的意识？”

叶一二表情忽然放松。

“作为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的确有可能自行学习。”叶一二点点头，跟着麦乐的呼吸节奏深呼吸起来，“也许是梦AI觉得做一个审判者更适合它。”

“人工智能的正义感。”麦乐说，“可梦AI的这种善恶意识是怎么来的呢？它又是如何精准地筛选出那些没有被法律绳之以法的罪犯？”

“这个……”叶一二在思考，呼吸变得更加沉重。

麦乐轻轻打着响指，带着叶一二一起呼吸起来。

“有无可能是人为呢？”麦乐放轻了自己的声音，看着叶一二的双眼。

吧嗒一个响指，叶一二以一种舒适的状态躺在椅子上。

催眠成功。

麦乐调整回正常的呼吸状态，作为一个顶尖的心理专家，自然有着最顶尖的催眠术。

另一个原因就是叶一二对自己没有什么戒备。

“我问，你回答。”麦乐说。

叶一二看着与醒着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事究竟是不是梦AI干的？”麦乐问，同时用手机录音。

叶一二点点头。

这个在意料之中。

“梦AI是怎么杀人的？”麦乐问。

“胶囊。”叶一二回答。

“是梦4配套服用的药物吗？”麦乐问。

“不是药物，是感受器与存储器。”叶一二回答。

麦乐皱起了眉头：“能仔细说一说吗？”

“胶囊里是原始细菌，梦AI通过细菌读取人类的记忆。”叶一二回答。

麦乐有点听不懂了，忙问：“再仔细点。”

“原始细菌进入人体收集人体生理心理数据，并保存在其DNA内，通过繁殖，呼吸出的细菌会被梦AI吸收，梦AI也就捕捉到每个人的信息数据，只要检测出罪犯记忆，就会立马启动审判处决程序，这个程序也是通过细菌进行传播，只要罪犯在呼吸，就会被处决。”叶一二回答。

麦乐强忍着震惊问：“不是说把数据存储在太空吗？”

叶一二：“那是相当落后的技术了，把信息藏在每个人自己的身体里是最安全的。”

麦乐有点无所适从了：“那这……这是可爱吉祥开发的吗？”

“可爱吉祥有两个团队，一个是你看见的，另一个……”叶一二好像回忆不起来一样无法回答。

“另一个团队是谁带领的，他们要做什么？”麦乐耐住性子问。

叶一二仍旧回答不上来。

“每一道程序都经过有关部门严格把关审核，这么危险的机器是怎么通过审核的？”麦乐问。

商业公司虽然想到了很多办法去隐藏核心技术，但在这个操作前，必须通过部门审核才能隐藏，梦AI的加密程序也必须在有关部门的见证下才能正式启动。

一旦加密，程序就无法改变。

而这么危险的设定显然是人为，那是怎么通过审核的呢？

“解开密码，重新设定。”叶一二说。

“不是说人类没办法解开吗？”麦乐问。

“人类没办法解决，但梦AI可以解开。”叶一二说。

麦乐恍然大悟，人类下围棋无法赢得过梦AI，但梦AI自己可以赢得了自己啊！

太疯狂了。

麦乐深呼吸着。

如果不是自己觉察到问题并用原始的催眠术套出叶一二的话来，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

梦AI杀人完全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麦乐立马掏出手机再次拨打张大为的电话。

这次电话通了。

“张总，张大为，你在哪里？”麦乐问。

“这里。”电话那头传来张大为的声音。

教室的摄像头动了一下，麦乐立马发现了，朝摄像头望去。

“你搞什么鬼，赶紧过来！”麦乐道。

“麦教授，看来梦AI技术还有缺陷，还是你技高一筹。”张大为道。

麦乐听不懂对方说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麦乐问。

“梦AI被你催眠了。”张大为悠闲道，“技术还不够完善，多谢麦教授测试啊。”

麦乐疑惑，紧接着眉头皱起，随后缓缓地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叶一二，露出了惊恐而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时叶一二厚厚镜片后的眼珠不停地在转动。

麦乐立即起身试图唤醒叶一二，但叶一二怎么都醒不过来，忽然麦乐在叶一二的肩头触碰到了一个东西，紧接着麦乐试探着用手按了按叶一二的胳膊。

像人，但绝对不是人。

眼前的叶一二是一台智能机器人。

麦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张大为端着茶杯，悠然地饮着手工茶，小臂上露出狼头人身的文身——审判之神阿努比斯。

“麦教授。”张大为对监控里的麦乐说。

麦乐望向这边，眼神中有惊恐还有茫然。

“向文明致敬……”张大为意味深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