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有两个爷爷,可是我的生命中几乎是没有这个词的,所以即使现在写出来,也显得那么陌生。两个,是的。在那个大多数人结一次婚就过一辈子的年代里,我的奶奶离了一次婚。我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改嫁了,也已经有了大我九岁的叔叔。而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爷爷也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关于爷爷的记忆也仅仅是停留在了夏天种地回来的某一次,我拿着毛巾帮他擦被汗水打湿的后背。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
而我想说的,是我的另一个爷爷,也就是我爸爸的爸爸。
我奶奶是一个人固执的人,离婚之后便再不让我爸爸和前任丈夫有任何的联系。后来有没有我也不知道。爸爸结婚后,我记得大概很小的时候过年爸爸妈妈带着我去附近的一个村子里看望一个称呼爷爷的人,还有爷爷的母亲。那个年纪大到不能下床的老人拉着我妈妈问孩子叫什么啊。“**”“什么?笤帚?”
每年只去一次,匆匆来去。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连这一年一次也没了。直到前年的冬天,我们一家人再一次去了那个村子。
时间过去了十几年,十几个冬去春又来。可是站在门前,那处院子仿佛静止了一般,一丁点的改变都没有。推开门进去,拖拉机依旧在门口的左手边,是从来都没有动过吗?走进院子里,虽然整个院子还是最原始的土地,却异常得整洁,树上飘落下的叶子都被堆在菜畦的一个角落里。而整个院子,安静的仿佛仿佛没有住人。爸爸说进去吧,门没锁应该在家。推开屋子的那扇门,我看到他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看到我们的那一刻,我想他应该是惊喜的吧。
他的母亲前一年已经离开了,就仿佛他最后的一点人生寄托也离开了。哦,忘了说了,离婚之后他再没有结过婚,就那样独自一人过了几十年。该怎么形容他们父子俩这么久来的见面呢?没有热泪盈眶,也没有情难自禁。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好多年没来了,觉得你今年可能会过来。我不知道他那一刻的心情是怎样的,我也无法体会。
他和爸爸闲聊的时候,我就在这座院子里随意逛逛。和印象中几乎没有差别,家具一件都没换,东屋里的东西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妈妈对我说小时候有一次我还睡在了那个靠墙的床上。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只有角落里的一个小炉子取暖。我爸说屋里太冷了,他柜子里取出一个电暖扇,“一个人有个小炉子就行了,平时也不用这个”。那一刻我觉得忽然有点了解到什么是孤独。
每天除了洗脸吃饭,其余的时间坐在北屋方桌右手边的椅子上。没人说话,不看电视,不玩电脑手机,甚至没有一条阿猫阿狗。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打开门,门外是一切照旧的院子以及万年不变的天空。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怎样才可以独自坐一整天,而且是日复一日的每一天。想到这我忽然就很难过,我想以后等我放假了,没事过来看看他,给他带一些新奇的东西,也让他开心一下吧。
幻想总是美好的,现实也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一切都来不及了。暑假过后几个月,有一次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他得了癌症,已经晚期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震惊的,可是身边也不是一个人得过癌症了,谁也无可奈何。和所有病人经历的一样,住院、输液,接下来就是死亡。前后不过一两个月,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离开了。因为是走的第一年,年三十的晚上要去家里烧纸,又一次走进这个院子,我也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物是人非。冷清了十几年的院子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还有他的两个亲妹妹,妈妈说乔姓在这边是个大家族,大辈小辈加起来有几十户人家。原来这么多人啊,可是这么多年他终究是一个人过来的。烧纸的时候爸爸作为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把每户带来的黄纸扔进火盆里烧掉。烧到一半的时候我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声带着唱腔的“我的好哥哥啊,我的亲哥哥”。我走进屋里,是他的那个小妹妹,也已经是五六十的人了,她哭的泪流满面,站不起来,我给她拿了一张纸。我不知道她是擅长掩饰悲哀的情绪,还是擅长营造悲哀的氛围,总之她在我的那个爷爷离开后,又委婉的给爸爸要回了爷爷住院时付的两千块钱。
回去的路上我很想问我爸一句,你难受么?可是我知道那大概也不是两三个字能说清的事情。所以我没问,也不知道爸爸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送走了那个在他生命里出场并不多的父亲。
就像我永远不知道,我的爷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告别了自己这冷清的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