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输过,更不想输在分手这件事上。
在一个沉寂了半年的微信老乡群里面,突然发来了一条信息。
老高:有谁在深圳的吗?
方不见:你是江西南丰的老高?
老高:你是写酸文的不见?
我和老高毕业之后就再没联系过,各自散落天涯。只是偶尔听闻他在北京混的风生水起,谁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
我开车去机场接老高,他站在航站楼外面,手里拿着一大堆衣服,上身穿着一件高领绒毛内衣,一边擦着汗水一边举目四望。我把车开到他身边,摇下车窗对他甩了一下头,上车。
老高一拉车门像头熊一样钻进来。他趴着车座伸过手来把空调调到最大。他说,妈的,从北京出发的时候大雪纷飞,我穿的个北极熊一样飞过来,一下飞机,我操,整个人就懵了,还以为坐错航班飞到非洲的哪个地方去了。
我在反光镜里看着老高笑了一下说,来深圳也不先看下天气。
老高没有说话。
我把车拐上主道,老高贴着车窗望着灯火辉煌的深圳。
我知道老高不是来和我会友的,就像生命中无数错愕的相遇离别,没有缘由也没有去路。
我把车拐进一家商场的地下室,先带老高去买了一件衬衫,然后在餐厅的卫生间,老高去收拾了一下自己。
几番寒暄之后,我问老高怎么跑深圳来了。
老高看起来非常苦恼,他双手紧紧抓着头发。
我打了个圆场说,老高,既然来了深圳就好好玩玩,什么烦心事也别去想,生活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举起杯子和老高放在桌面的酒杯碰了一下,老高举杯抬头的瞬间我发现他的眼眶通红了。
过去的念念风尘,拔腿走不出的困局。
老高说,我和肖琴离婚了。
离婚?不是分手,其实老高和肖琴什么时候结婚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大学那会知道老高追过肖琴,没有人看好老高,因为那时候老高和肖琴真是两个世界的人。肖琴是演唱专业的优等生,家境好、学业好、长得好。而老高,那时候已经是土肥圆的绝好例证。一直到大学毕业,我们都觉得他们只会是两条越来越远的直线。
而我依旧清晰地记得,老高说,只要不是平行线,走得再远都会有相交的那一天。
我非常的好奇老高是怎么追到肖琴的,并且还结了婚,但我什么也不可能问。
老高偷偷抹了一下眼泪说,她竟然背着我在外面有男人。
我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老高站起来大声吼着,都捉奸在床了还有什么误会。
很多人目光聚集过来,我站起来让老高冷静一下,老高捏着拳头捶了捶脑门说,不见,你不知道,我当时叫了很多人,别说那些打手了,连摄像机我都准备好了,但是破门的时候,我又犹豫了,我叫那些人都滚,自己一个人进去。
老高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他说,不见,不怕你笑话,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酒店房间的椅子上,看着他们慌乱地穿衣服,那个男的吓得一直浑身打哆嗦。我走过去拍了拍那男的肩膀问他有没有尿,他吓得马上就给我跪下了,一直喊着大哥。我看着肖琴,她站在窗前,一言不发。那时候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这么多年,我花了多少努力才追到她,我以为上天真是眷顾我啊,我想起这一路我们走过来,我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直到我推开那扇门,我知道一直都结束了。
老高双手徒然地一摊,然后靠在沙发椅上说,我老高就这样彻彻底底输了。
我叫服务员买了单,在路上行驶的时候,我说,老高,不管怎么样,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老高说,不见,发生那事以后,我没有说她一句难听的话,我真想拿要是吵一架就解决的事该多少,但恰恰我清楚再怎么吵这个坎也过不去了。我一直再等她说离婚,今天早上她终于说了,我本来想让她知道背叛我的苦果,可是民政局门口的时候,我却怎么也很不起来,我把房子车子都给了她,把这几年经商挣的钱也基本给了她,这些年一直都是我惯着她,她什么也不会做,出去工作也是不可能的,我真是狠不下心来,想着反正这一切我都还可以挣回来,就全给她了,想着有这些在北京过一生也够了。
我说,老高,你是个爷们。
老高笑了一下说,那娘们也算还有点良心,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跪下来说,老高,我对不起你。我那时候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赶紧扭过头去叫她起来。
我把车拐上酒店的辅道,老高说,不见,先不去酒店,找个地方坐坐,陪我聊聊。
我把车停好,然后和老高说,前面有家咖啡厅很不错,过去坐坐。
老高的故事很长,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只能挑些脉络清晰的来说。我问老高是不是很喜欢肖琴。老高说,能不喜欢吗?你知道毕业后我追肖琴经历了多少吗,有次她下班的路上遇到几个流氓,我捡了块砖就上去和他们拼命,结果被打的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我说,你这苦肉计还真是使得可以。老高说,屁,苦肉计一点用也没有,真正让肖琴正眼看我,是她家的煤矿厂倒闭了,她爸爸之前借了高利贷给工人发工资,后来还了本金,几万块钱的利息没还上,他们就一群人天天拿着砍刀去要债,后来我知道了,想着就算死也要帮肖琴家度过这一关。那天去她家的时候,那些地痞都在,一个个耀武扬威坐在肖琴家沙发上,脚搁在茶几上,对着肖琴的爸说,你现在有三条路,一条是马上还钱,另一条是把这个吃了。然后他们从地上拿出一个矿泉水瓶,我看见里面有一团巨大的蚯蚓,我看着就一阵反胃。接着他说了第三条,就是要肖琴陪睡抵债。
我惊奇地望着老高,你把蚯蚓吃了?
老高点点头,我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他们,其他两条路都行不通,只有这条好走一点。
我对老高竖起大拇指,你牛逼。
老高说,我当时就是为了给肖琴安全感,一步走上去,拿起矿泉水瓶,打开盖子,仰头就把那坨蚯蚓往自己嘴巴里倒。
我说,什么感觉?
老高说,特别是滑过食道的时候凉飕飕的,那种滋味你一辈子也不会想尝第二次。
我赶紧摆手说,我是一次也不想尝。
老高说,吃完了那坨蚯蚓,我伸出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然后对那几个地痞说,他妈的。老子吃完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他们的眼睛惊的都像要掉下来一样,然后骂骂咧咧地走出去,我想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口气吃下一坨活蚯蚓的人。他们走后,我就赶紧跑到厨房灌盐水。从那以后,肖琴才不排斥我。
我操。我说,老高,你他妈够牛。
老高叹了口气说,不见,都成为过去了,以前大学的时候你们说的没错,我和肖琴就是不可能相交的两条线,只是距离远了,它们总是有一种相交了的错觉。
回去的路上,在过斑马线的时候,一个女孩下意识地扯了一下男孩的手臂。老高看见这一幕却潸然泪下,刚才讲那些的时候他都极力克制住了自己,可是现在他却蹲在地上泣不成声,那对受惊的情侣不知所措地望着老高,然后快步向对面走去。
我问老高怎么了?
老高说,肖琴过马路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扯我手臂,我看了心理书,书上说这样的女孩善良又缺乏安全感。
我们的往事在我前行的道路上变成一个个陷阱,我多想每一个都摔进去过上一阵子,那样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