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里近来的大事有二，一是霓凰郡主的比武招亲大会，二则是那位传得神乎其神的苏先生。听闻陛下已择了苏哲为郡主执掌文试，又传东宫与誉王皆积极拉拢这位书生，似乎连陛下都对其青睐有加。

武试到了第十场，只余下些王公贵族家的子弟前去观看。这其中当然不乏言豫津和被好友拉去的萧景睿，梅长苏被拉来过一次后便再也不同他们来了。言豫津同萧景睿回来时，梅长苏已捧着本书坐在院子里小半日。

言豫津围坐在桌边，抓了桌上的绿茶酥，含糊不清地道，“苏兄，你今日没随我们去真是可惜了。本来我们看好的秦尚志，今日遇上了北燕那个百里奇，可是输得一败涂地。只可惜那个百里奇一身蛮力，长得又粗犷一点也配不上霓凰姐姐。”

“不知郡主这次能否赢过百里奇……”

萧景睿在一旁呢喃了一句，被言豫津推了一把，“怕什么，这不还有文试。倒时让苏兄出个难题，定让他答不出，霓凰姐姐不就胜了。”

“这陛下的旨意才到不久，你倒是消息灵通。”梅长苏放下书卷，看向他们。

“若是苏兄去参加招亲，必能旗开得胜。”言豫津伸长了脖子寻着飞流，转过头对他说，“苏兄相貌可算翩翩公子，霓凰姐姐定会钟意。”

梅长苏本在喝茶，被他突如一语给呛住，“言大公子可是在这取笑我，就我这身子骨上去还不让人给折了。”

“苏兄今日可是又去看宅子了？”萧景睿一直未发话，方想起什么。

梅长苏点头，“整日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一走也好。”

“苏兄雪庐住得不习惯吗？既然住不惯，不如搬去我那，反正我爹整日向道，也不管我。”言豫津见着两人神色怪异，插话问。

“侯府很好，我虽是来做客的但总不能一直叨唠。飞流他不能伸展有些烦闷。再说，金陵的确比廊州更适合修养，买上一处宅子也不错。”

萧景睿却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神情有些哀戚。昨夜他本有事想请教梅长苏，两人话谈到一半，忽有黑衣刺客一群。黎纲在外收拾了几人，其余皆逃了，萧景睿挑开那人蒙面的黑布，不由惊得跌坐在地上。

他认得，那是父亲身边的一位管事。

父亲为何对苏兄起了杀心，萧景睿跌坐在廊下许久，直至黎纲将那尸体处理干净，他方缓缓回过神。回过头却见梅长苏伸出了手，萧景睿一双手冰凉，梅长苏不在意地扶着他起了身。

“苏兄……”

梅长苏淡淡笑了笑，冲他摇着头，“景睿，今晚便当作没来过雪庐，刚刚所发生之事也并未见到。”

“父亲他……为什么……”

梅长苏只是轻拍着他的肩，谢玉这么做无非是要试试他，还不到要杀了他。梅长苏抬头看向天上那轮弯月，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火光一片，他又回到了那年的梅岭。风雪交加的北境，大战过后重伤不堪一击的赤焰军，火光夹杂着无尽的杀戮，一支支剑穿过他的身体。

梅长苏在等一个契机，等有一日时机成熟，得以与萧景琰相见。引他走上夺嫡这条路，唯有萧景琰才能助他雪冤。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随时便会将他们卷入万劫不复之地，哪怕将来景琰知晓或许会恨他。可这条路他没有想过要回头，或许从他活下来那天，便已回不了头。

说来也怪，没过几日，这个契机便来了。

这日，梅长苏由商行的掌柜领着看了处宅子，不大满意。也不急于回去，便带着飞流在集市中闲逛。忽地周遭百姓都向前方涌了过去，人群中还有人叫喊，“沈国公的小世子又作恶了！”

这小世子臭名昭著，梅长苏倒是略有耳闻。沈国公的独子，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欺凌百姓，强抢民女的事也不是一两件。碍于沈国公，京城的大小官哪敢得罪他，百姓自然是有冤无处申。

人群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梅长苏拦下了一个大婶问了情况。原是这恶霸看上一乞儿，要抢回府中。那小乞儿自然不从，一头撞在了旁边的石柱上，被那恶霸拖在地上欺辱。有个少年挤进了人群同他评理，被那群手下打得只余下半口气。

黎纲忿忿，正欲上前被梅长苏制止，“莫要多言，过去看看，适当的时候你暗中出手。”

飞流挤进了人群，辟出了条道容梅长苏站在身后。远远望去，那少年已是奄奄一息，地上血迹斑斑，血污沾满了他的脸看不清样貌，那撞柱的小乞儿趴在地上缓缓向他爬了过去。周围围着许多百姓，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那小霸王冷哼了一声，手下们纷纷散开，他上前一步伸脚踩在了那少年的手上，极为用力的转动着。

“怎么不起来了？刚刚不是还很威风吗？”沈国公那世子又转了几下脚根，蹲了下来，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少年的脸上是血污一片，他鄙夷地回瞪了一眼，向那小霸王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下一刻，腹上已被狠狠踢上了一脚。

“宗主！”

“飞流，不要把人给打死了。”梅长苏微微点头，可还不待飞流出手。那小霸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抓着缠在脖子上的鞭子，窒息到说不出话，却依旧狠狠地指示着手下朝那鞭子的主人发出攻击。

少年撑着身子抬起了头，看向了那鞭子的主人，眸色里闪过一丝惊讶。那握着鞭子的小姑娘并未松手，一身黄衫脚上踩着一双羊皮靴子，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她盈盈笑着，用力扯了下鞭子，那小霸王又惨叫了一声，“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不保证一不小心再用力一些。”

“你不要命了吗？快放了我家世子，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飞流被黎纲拦了下来，一张小脸气鼓鼓的，指了指人群瞩目的地方，“小花！”

梅长苏却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采薇露出了笑意，低声指示黎纲，“先看看采薇要如何做，让盟里的兄弟都过来。”

他的女儿，真是越发出落得像她的母亲。向来看不惯欺凌弱小，仗势欺人，采薇是他的女儿，自然有他的风骨。只是采薇自小体弱，这行侠仗义的行为还是需要他来为她善后方好。若真伤了这沈国公的世子，便不大好处理了。

梅长苏还在思虑着，却见采薇移了移脚步，向那伏在地上的少年走去。那沈国公的世子不敢动，乖乖地跟在身后。采薇蹲了下去，打量着问，“喂，你没事吧？”

那少年一声不吭，由着那爬过来的小乞儿扶坐起来。采薇方看轻了他的样貌，神色露出了惊讶，“怎么又是你？”

“小心！”少年本是回避着他的眼神，瞧见后面那群人冲了上来大声提醒，使出了力气推开了她。采薇回过头，松开鞭子重重朝那群人挥过。

“世子世子！你没事吧！”小霸王捂着喉咙呛了几声，被身边的侍从扶了起来，指着他们，“你们给我等着，本少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这臭小子，想要收拾谁呢？有本事单独跟我打，整日在这欺压百姓算什么。”采薇不甘示弱，推开了护在她身前已伤得不轻的少年。

又是大批的府兵围了过来，小霸王见状没了刚刚的害怕，“小娘子倒是凶得狠，我这就捉你回去，好好伺候本少爷，本少爷必会让你快活似神仙。若是再张牙舞爪，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采薇哪听过这般污言秽语，一鞭子便朝那小霸王挥了过去，还未打到那人。他们便被沈国公的府兵给围了起来，那恶霸已是怒极，“把他们给我绑在那柱了上，一把火烧了。”

飞流早已按捺不住，几脚便踢飞了几个小兵，跃进了包围圈里，将采薇护在了身后。

“飞流哥哥！”采薇兴奋地唤了他一声，像是寻了靠山躲在他身后，又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着梅长苏的身影。

一时之间，整条街上都是诡异的静谧。没人看清这个蓝衣少年是从何处冒出来，更没看清他是怎么打伤那一排人，跑了进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都杀了！”

“好大的口气！这光天化日，竟敢当街行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人群外传来，采薇回过头，瞧见了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将军。那模样，竟有几分莫名的亲切。

梅长苏望了过去，来人正是萧景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