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周折,我终于在大冶矿山区洋湖公社十大队一个叫柯汉昭上门的村子落了户,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慢慢熔入了这个只有23户人家的村庄,跟他们一起插秧,割谷,插苕,锄草,一起上南山头砍柴,一起往区政府送公粮,挑化肥,甚至村子里的婚丧嫁娶,我也应邀参入其中,记得石匠柯于斗去世,我当过他的“八抬”,八个人腰系白布抬着入了殓装满石灰的棺木绕着村子转一圈再入土。我这里要记的是到通山县驮木料那次艰辛的长途跋涉。
村里有个叫柯树林的,年龄与我相仿,要娶媳妇了。那个年代傢俱可不象现在这样随処可买,租台汽车往家一拉就完事了。家俱必须得请木匠,到家里来制作,对洋湖那种没有树木的丘陵地区打家俱、盖房子的木料都得长途跋涉,到通山山区去买,当时,木材是国家严格管控的物质,各地都设卡严查,碰到没有政府证明的驮运木材者,一律没收。当然,这些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树林的父亲找到我,说到山里驮树要去十几个人才行,人不够,想请我帮个忙,我不好拒绝,就答应了,住在一个湾子里总是要互相帮忙的,这是私人帮忙,生产队是不记工分的。
在树林家吃过早饭,我们十几个人就扛着扁担绳子出发了,只记得大都是树林父亲的房下堂兄弟,也有几个叔叔辈的中年人,我与他们都已经很熟识了,我们延着田埂小路,穿过螺丝山,小雷山,一直西行,路上还经过两座古老的,不知名的石拱桥,经过谈桥街再过红峰水库后就一直是崎岖的山路,进入通山地界了,路边是一片连一片的山林,各种叫不出名的树木,就这样,不记得翻过了几座山梁,走过了几道山㘬,到了目的地,大山下一户农家时,太阳己经下山了,天也快黑了。一连走了十几个小时,除了中途坐在路边吃了点带来的干粮,稍事休息外,就一直在走,而且是上坡又下坡,下坡又上坡的山路,除了不用负重带武器外,估计跟部队行军差不多。写文章前,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大冶到通山的公路里程,是100公里,我们走的是小路,估摸着100华里可能差不多吧。
晚饭是山脚下这家农户家吃的,每人三个蒸红薯外加一小碟咸菜,主家说,他们这里没有稻田,一年到头红薯就是主食。吃过饭,把木料绑成“A”字形,“人”字形是两根木料,中间横着的是扁担,付过款,就出发了,看样子是要打夜工,连夜返程,觉也没得睡了,这种思想准备我倒是没有,但也不好说什么,必竞树林他爸是第一次求我帮忙嘛,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在他们看耒,这是常事,我当时暗自思衬:这些人真吃得苦啊!
返程的路更难走了,前一段是由卖家带路,连山间小路都不走,而是从树丛中穿行,有时碰到刺丛,裤子就划破了,脚下好在是穿的草鞋,出发前每人发了两双草鞋。我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偷卖木材,山区老农没有经济来源,于是靠山吃山,平时偷伐一些树木,涼干后再卖出去,我们这些买家,其实也是在花钱来偷买树木啊。领出卖家所在的那片山林后,那个操着通山口音的老农就告辞回去了。己经是下半夜了,天,黑黢黢的,又不敢用手电筒,怕碰到巡夜的。走了一天一夜了,人困马乏,有很长一段是闭着眼睛,跟着前面的人,在梦里,高一脚低一脚向前挪动着。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眼看天微微发亮,快要进入大冶地界的时候,前面山路上看到手电筒的亮光,要躲,这么多人是躲不及了,只好乖乖就擒,被带到通山一个林业局检查站,好话说了一箩筐,没用,递烟,不接,塞钱,不收(可能嫌太少),最后答应,只要有区政府的证明书就可放行,因为我们坚持说是为知识青年小组盖房子买的木料。没办法,千辛万苦,长途跋涉一百多里路,一个通霄未眠,就这样无功而返了。五十年后的我,想想都替湾子里的老乡难过,那时候娶个媳妇真难啊。
回来后,我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第二天听说树林家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找关系,托路子,到区政府去开证明,区里不给开,后来好不容易到洋湖公社文书那里开了一张证明,这回他们没好意思再来叫我去,但是,十几个人又白跑一趟,通山林管站说,公社一级的证明不管用,至少要区一级政府的证明才能放行。树林家急得跳脚,因为打家俱的四个木匠已经到家待料开工了。
又过了几天,我隨队里几个正劳力去区政府所在地陈贵镇去挑化肥,路过区政府,看到我们五中的校友曾跃庭在区政府大门口与一群人在聊大天,这中间有一人我认识,是区长张绪亮,曾跃庭当时也下乡到陈贵当了知青,但是他仍挂着黄石市革委会常委的銜子,与区委这些干部相熟那是自然的。挑着化肥返队的路上,同我一起去挑化肥的几个老乡又议论起树林家通山驮树被扣的事,我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去找曾跃庭,区里干部总得卖他一个面子吧。想到这,已经走去半里地的我,马上回头到区政府门口,曾跃庭还在跟区里那些干部聊着天,我跑过去把他拉到一边,把我想借他的面子开一张区里的证明的想法说了,当然,我对曾跃庭也说是为我们知青组盖房子的木料被扣,而不是老百姓私人的。曾跃庭二话没说,就过去对张区长说了,区里管公章的文书也在那一群人当中,张区长立即吩咐文书去给我开证明,文书望了望我,问我是哪个湾子的,我说是柯汉昭的,他说:“不是你们知青小组的吧?是ⅩX人的吧,他家托人来找过我。”眼看事情又被戳穿了,我也急了,坚持说确实是我们小组盖房子用的,不信可以去调查,曾跃庭也在旁边替我打园㘯,说:“我这个同学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的。”其实,站在一边的张区长也心知肚明了,但是,他不好驳曾跃庭的面子,还是让文书给我开了盖有:“大冶县矿山区革命委员会”红色印章的证明书。我揣着这张来之不易的证明,飞快地赶回生产队,把它交到正火烧眉毛的树林他爸手里,第二天,他们家人第三次赴通山才取回了“花钱买的”木料,结束了这次通山驮树之旅。
五十多年过去了,曾跃庭同学不知是否还记得这件事,反正我是记得我曾经沾过他的光的,不是为我个人,而是解了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燃眉之急。我急急忙忙地走了,估计连谢谢都没对曾跃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