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老刘进了屋,正在做笔录的民警李子一看是老刘进来了,赶紧站了起来:“师傅,您来啦。”李子是老刘的徒弟,所以李子对老刘从来不叫官衔,只叫“师傅”。老刘“嗯”了一声,用眼神询问李子:怎么回事?李子赶紧给老刘介绍:“昨晚上让人给抢了,”一指周贵,“这就是事主。”

“抢劫?”老刘走过来一边拿起桌上的笔录,一边冲着周贵问:“几个人抢的?拿凶器了吗?什么凶器?”周贵欲言又止,低下了头,这边,李子发出了“吭吭”的声音,老刘纳闷的回头一看,见李子鼓着嘴,瞪着眼,脸憋得通红,明显是想乐又不敢乐,不敢乐又憋不住。老刘瞪了他一眼,不问了,自己低头看手里的笔录,还没看完,自己也忍不住了,假装低头咳嗽了半天,才把涌上来的笑意给压下去。这笔录做的不错,李子问得详细,周贵答得实在,不光冻白菜帮子写上了,连尿裤子都写上了。老刘忍着笑,又把这个笔录仔细的看了两遍,一抬头,见李子正伸手去抓桌上的电话听筒,老刘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干嘛?”

“给刑警队打电话上报啊。”李子纳闷的回答。这是派出所的处理流程,还是老刘教给自己的。

“别报了,这事交给我处理,你别管了。”接着,老刘撇下了一脸不解的徒弟,转身对周贵说:“除了钱给人抢走,你还受伤了吗?”周贵摇了摇头。“除了钱以外,还有别的财产损失吗?”老刘接着问。周贵又摇了摇头。“抢走了多少钱来着?”老刘俩眼看着笔录问。“三十二块七毛八。”“嚯,工资不低呀。”“前俩月刚涨了七块钱。”

“行了,”老刘把笔录仔细的折叠好,放进自己的警服上衣兜里。“你们先回去,明天……唔……后天吧,后天我值班,后天你下了班先回家吃晚饭,吃完晚饭到所里来找我,我把你的钱一分不少的还给你。”周贵两口子一听,真是喜出望外,赶紧忙不迭的答应,然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送走了周贵两口子,李子憋不住问师傅:“您真有把握把周贵的钱给找回来?还后天晚上还给他?”老刘脸一沉:“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不是不让你管了吗?该干嘛干嘛去。对了,我跟你说啊,嘴严实着点儿,这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周贵可真没法儿再在胡同儿里住了。”“我知道。”“知道我也得嘱咐嘱咐你。凡事多想着点别人,是给自己积德,要不怎么说‘公门里边好修行’呢。”老刘说着,一拉门走了。

当天晚上,老刘直接就去了二子家,二子没在家,大头和他爸下了班正吃晚饭。一见是老刘进来了,有点意外,还有点不知所措。老刘对大头他爸说:“二哥,你们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再聊,哎,那什么,二嫂,您别沏茶,我不渴。”说归说,老刘还是端上了大头他妈给沏上的一碗茶,点了支烟,喝着茶,慢慢抽着。

大头和他爸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饭也就吃的是“味如嚼蜡”,一家人匆匆的吃完晚饭,大头的小妹妹把家伙撤了下去。老刘把大头和他爸叫到一边,说了一下抢劫的事,但是没说冻白菜帮子和尿裤子。最后老刘说:“这事十有八九是二子领着的那帮孩子干的,你们自己把他找回来仔细问问,把抢的钱还回来,这事就结了。二哥,咱们住街坊好几十年了,你这几个孩子也是我眼瞅着长起来的,我不愿意太干嘛,要换了别人肯定不能这么干。”说着,把抽着的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踩灭,顺势站起身:“得啦,该说的我都说了,老街坊的面子我也算是给足了,但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得,我走了。”

送走了老刘回到家里,大头他爸气得是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他妈直接就躺床上了,一边捯气儿,一边抹眼泪。大头二话没说就出去了,在一个酒馆把正在和小兄弟们胡吃海喝的弟弟给找了回来。一进院门,大头就给了兄弟一个“得和勒”,接着就是一顿“胖揍”。大头揍他兄弟不像他爸爸,不抄家伙,也不使“嘴巴、拳头、窝心脚”,而是用“撂跤”——用院里铺的砖地揍兄弟的屁股。开始二子还嘴硬,不承认是自己抢了周贵,后来“挺刑不过”,只好全招了。还在哥哥的威逼之下,从家里小厨房的角落里翻出了周贵包钱的手绢包,只是这几天已经花了七块多了。

大头从家里拿了七块多钱,补齐了三十二块七毛八,一大早就去胡同口等着老刘去了。冬天天亮的晚,这时候天还没亮呢。老刘骑着自行车上班,刚一进胡同口,突然从黑灯影里站起一个人来。把老刘吓了一跳,借着路灯仔细一看,见是大头。大头把周贵的手绢包交给老刘,然后冲老刘鞠了一个躬:“刘叔,我爸让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您。”老刘接过手绢包,揣进裤兜里,“嗯”了一声,冲大头挥了挥手,一骗腿,上了车,上班去了。

且不提老刘怎么把钱还给了周贵,单说大头一家。这事是过去了,可是大头和他爸妈越想越不是味儿,越想越害怕:二子这个“是非精”要不想点办法,早晚捅大篓子。思来想去,还是大头出了个主意——把二子送老家去。一是哪儿穷乡僻壤,二子没什么可闹,二是离了他这帮“狐朋狗友”,二子也就折腾不起来了。说办就办,不到一礼拜,二子就在哥哥大头的“解送”之下,回农村老家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也就有幸躲过了83年那场“严打”。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国际国内政治风云的变幻,快得像厂甸庙会的风车。先是邓小平访美,跟“美帝国主义”的总头子吉米.卡特先生拉了手,接着又在南边跟“同志加兄弟”的越南人动了手,期间还掺着苏联,趁着南亚的一个叫阿富汗的小国内乱,对人家下了手。不过这些,对于胡同里的人来说,除了给茶余饭后的谈资增加了一些“作料”以外,并没有对他们的实际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几百年政治中心的文化侵淫,早已给北京人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格,甭管外边闹什么“哩格儿楞”,自己家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可您要说外界的变化对胡同里没有一点影响,倒也不太准确,这不,几个月的功夫,胡同里脚跟脚的就发生了三件大事。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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