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遇到赵妈，唯一遗憾，是时间仓促，忘了问恩恩。
想起在赵妈家的日子，除了想起那年读经的夏天，我是不是被信仰了，还有一个时常想起的小女孩，恩恩。
第一次见恩恩，是在一个冷雨夜。我和老公收摊回家，快到家时，看到两个穿着雨衣的孩子，一个1米5左右，一个1米2左右，个子高的背一个大的编织袋，两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火钳，在路上捡瓶瓶罐罐，在房前的垃圾桶里翻着。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样子，隐约听见咳嗽声，莫名让人心生悲哀。
我们到家后，老公却说，可能是小偷，记得把门关好。我关门时，看到路灯下那个瘦弱女孩子，在初秋的雨夜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忽然想起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的诗句，忍不住发呆。
因为感冒，加上下雨，第二天我没去摊位。赵妈每天下午四点开始打坐念经，三点半时，她开始沐浴更衣，我在一楼帮赵妈缝缝补补一些旧衣服。赵妈进去洗手间时，随手把几百元零钱和钥匙放在桌边，我敲门喊赵妈收好桌上的钱时，隔壁房的电话响了，我过去接了电话。
老公打电话过来，让我拿些干布干毛巾过去，水果被淋湿了。我和赵妈说了下，就急急跑出去了。
我回来时，赵妈问我把钱放哪儿了。我忽然感觉百口莫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一个顶着一头乱蓬蓬头发的小丫头进来了，她拿着一包辣条问我们：赵奶奶，阿姨，你们吃辣条不？
赵妈看出我脸上的惊讶，她淡淡的说：方方，你喊我收起来，你肯定以为是我出来收了，那会是谁帮我收了？
我听见赵妈对进来的小丫头说：恩恩，奶奶不吃你的辣条，你的辣条是谁给钱你买的？
恩恩仰起头，一双大眼睛很是水灵，她说：我爸爸给的啊，我爸爸刚刚去卖废品了，下雨了，纸被打湿变重，但是废品收购站的爷爷没有除称，爸爸一高兴，就买了三包辣条我，奶奶和阿姨也尝尝吧，嘻嘻。
我对赵妈摇摇头，是的，这小丫头就像一只可爱欢快的小鸟，不可能拿钱。
我问她：你是叫恩恩吗？
她笑着说;是啊是啊，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了啊，当时我想进来找奶奶倒杯水我爸爸，你把门关了。
竟然是爸爸和女儿，我想起昨晚雨夜里他们的身影，忽然想起租房子时赵妈说起的：本来房子是租给一对捡破烂的父女住的，发生了点误会，他们就搬了。
我为昨晚有点自责。问她有没有看到陌生人来过奶奶家，告诉了她刚刚奶奶不见了几百块钱。
恩恩摇头，忽然指着缝纫机前面挂的红色袋子说：是不是在这里面？
我们取下袋子，里面是几粒金钱橘。
袋子是我们放着装碎布片和线头的，但是金钱橘不知从何而来。
恩恩说，看见有一个不正常的叔叔，提着一袋金钱橘走过门前这边，我们一起追了出去。
我们找到了这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根本问不出什么，但是他手里的袋子里，装着一样的金钱橘。
赵妈说：上辈子我欠他的，算了，如果他有这几百块能好过些，反正钥匙在，就算了。
恩恩说:奶奶别生气，等这个叔叔病好了，他一定会还钱给您的。
恩恩对我笑：阿姨感冒了，刚好可以吃金钱橘，吃了金钱橘感冒就好了，我爸爸说的。
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小丫头，我对她说:来，阿姨帮你洗个头，你这个头发太乱了。
后来，恩恩经常往我水果摊跑，6岁的她是个机灵鬼，每次我忙不过来，她都能搭把手，麻利帮我装袋、称重。
因为穷，她没能上学，赵妈帮她弄来一年级的课本，有时候，她会拿课本来我摊子上读，也认真写我布置给她的作业。
我也知道了赵妈口中的误会。
赵妈说，当地有一个幼儿园，是香港老板办的，只要能背下《弟子规》就可以免一年的学费，赵妈就介绍恩恩进去了。
5岁恩恩只用了四天时间就会背了。第二年时，香港老板来了，说想见见这个天才儿童，老板说，如果你一天能背20句《三字经》，你可以再免费上小学。
恩恩一天背了30句。
在幼儿园的花坛边正在给小朋友合影的香港老板，看到急匆匆跑来一口气背了30句的恩恩，说：你做我女儿好吗，我带你去香港上最好的学校。
恩恩当时直接就把手里的书扔了，哭着跑回了家。
恩恩的爸爸是一个孤儿，年迈的赤脚医生养大。恩恩的妈妈在生恩恩时失血过多而去，而恩恩的爸爸，那时已经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因为恩恩妈妈的离去，他带着孩子来到城里。
我一直不解恩恩他爸为什么会去捡破烂，而且是白天喝酒，晚上捡破烂，还好，他不是酒疯子，他应该很爱恩恩。
因为恩恩也爱他的爸爸，所以她直接扔掉了书。
为这事，他们从赵妈家里搬了出来。
都说爱一个人，会希望她过的更好，可是往往，我们都舍不得放手，因为那是我们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唯一存在的意义，那是我们的命。
恩恩后来告诉我，当时她把书扔在幼儿园的花坛里，后来去捡回来了。
恩恩他爸从小教他背医书，那时她的漫画书，也是她唯一的游戏，她的记忆力非常好。
有一次，一家新开超市做卖场宣传，邀请小朋友上台表演拿奖品。我鼓励恩恩上去，她上台了。
她一点不怯场，清脆的童音流利的背诵了《三字经》全文，台下掌声雷鸣，我热泪盈眶。
主持人把一支钢笔送她作为礼品时，她忽然说：我不想要笔，我想要人参。你们不是做药店宣传吗?送我一根人参都可以。
恩恩拿到人参后得意的说：我爸爸说酒里不放人参没味，等下他要高兴坏了。
我问她：如果你有支钢笔给你爸爸写字，不是更好吗？
恩恩曾说，她看到过她爸爸写的字非常漂亮。
恩恩没有回答我。她的眼里有让人心疼的委屈与无奈，密密的长睫毛眨动几下就会有泪。
我们往往以为物质上的需求比较容易得到满足，其实精神上的东西一样容易的得到，只要你不放弃，一直在追求的路上。
上路了，还会有千百个理由让你选择放弃，我们总是一边走，一边回望荒芜，野草还会肆意疯长，只要我们坚定，总能找到一个理由坚持下去，看到远方的繁花似锦。
后来，恩恩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师，试做一年级期末的考试，恩恩双百分，直接上了二年级。
再后来，我再也没有人和我一起去买菜砍价，也没有人告诉我上火了吃什么，拉肚子吃什么，因为我也想追求一点精神上的东西，我离开去了另一个地方。
之后，不再有恩恩的消息。那么漂亮又乐观的小丫头，那么聪明又可爱的小天才，估计已经忘记了我。
十年了，我好想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坐在教室，好想问她，还记不记得，她扔掉又捡起的那本书。
就像问自己，那曾经，荒废的青春，木鱼已经捣碎心事，为何还想捡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