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瓢泼而下,砸在落地窗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噼啪声。会议室里却温暖如春,灯光将每一张红木长桌都照得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一种名为“成功”的兴奋剂味道。林澈站在演讲台前,身后巨大的LED屏正定格在“清泉饮品·全新‘灵韵’系列发布会”几个充满设计感的大字上。他刚刚结束演讲,台下是如雷的掌声,闪光灯将他略带疲惫却眼神晶亮的面庞照得有些发白。「……所以,‘灵韵’不仅仅是一款茶饮料,它是一种态度,是都市节奏与自然灵性的和解。感谢团队,感谢每一位合作伙伴,谢谢大家!」他微微鞠躬,风度无可挑剔。人群渐渐散去,几个媒体记者还围着他想要做补充采访。林澈耐心地一一回应,嘴角始终挂着谦和的笑意。这时,一个身影挤了进来,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各位媒体朋友,放过我们林总吧!他这连续熬了三个大夜,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后续问题找我,我是他的发言人,陈锋!」陈锋,林澈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如今清泉公司的副总裁,也是他最信任的兄弟。陈锋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圆滑,巧妙地替林澈挡开了人群。「锋哥,又替你师父挡酒啊?」有相熟的记者打趣道。「那必须的!我师父是国宝,得保护起来!」陈锋哈哈一笑,转头对林澈低声道,「澈哥,这边我来收尾,你快回办公室歇会儿,脸色都不好了。」林澈心里一暖,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辛苦你了,阿锋。晚上庆功宴,不醉不归。」「必须的!你请客!」陈锋笑得无比真诚。回到顶楼的独立办公室,林澈瘫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巨大的成就感背后是难以言说的疲惫。“灵韵”系列从他提出概念到最终上市,倾注了他整整一年的心血,如今市场反响远超预期,他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下了。他闭上眼,脑海里还是发布会上热烈的画面。他没有注意到,办公室门外,陈锋看着他方向的那一眼,复杂难明,那里面有羡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最后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决绝。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小憩。
「林总,董事会通知,半小时后在一号会议室召开紧急临时会议,要求您务必参加。」秘书的声音传来。「紧急会议?」林澈蹙眉,「关于什么?」「抱歉,林总,会议内容并未告知。」一种微妙的不安感悄然爬上林澈的心头。公司刚刚取得巨大成功,有什么事情需要召开紧急董事会?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点疑虑,也许是关于“灵韵”的后续推广计划或者分红决议?他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半小时后,林澈推开一号会议室沉重的大门。气氛不对。椭圆形的长桌旁,几乎所有董事成员都已就座,包括那位远在海外、通常只通过视频参会的大股东李老。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没有人交头接耳,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位置——那个往常属于他的主位,此刻空着,却像是一个冰冷的审判席。陈锋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垂着眼,手里玩着一支笔,没有看他。「各位,这么急叫我来,是出了什么事?」林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他走到主位前,准备坐下。「林总,请稍等。」说话的是董事会里资历最老的王董事,他语气冷淡,「你先看看这个吧。」一份文件被推到了他面前。林澈拿起,只翻了两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那是一份详细的财务流水清单,显示有一笔巨款,分多次从几个海外空壳公司,汇入了一个以他林澈母亲名义开设的银行账户。而汇款备注,竟赫然写着:“‘灵韵’核心技术资料转让费”!另一份,是几封电子邮件打印件。发件人是一个伪装过的邮箱,但收件人邮箱地址,竟是他林澈的私人工作邮箱!邮件内容,是他向一个疑似竞争对手公司高管的人,兜售“清泉”即将上市的核心产品配方和营销方案,言辞露骨,甚至还有讨价还价!「这……这是什么?!」林澈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声音都有些变调,「伪造的!这是赤裸裸的伪造!」他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曾经对他赞赏有加、称兄道弟的股东们,此刻看他的眼神只有冰冷、怀疑和鄙夷。「伪造?」王董事冷笑一声,「账户是你母亲的名字,邮箱是你的工作邮箱,IP地址追踪到你办公室的电脑。林总,证据链很完整啊。」「不可能!我母亲的账户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电脑……」林澈猛地看向陈锋,「阿锋!你说话!你知道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我的电脑密码你也有!办公室你也能随时进来!」这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锋终于抬起头,脸上是沉痛、失望,还有一丝被背叛的愤怒,表演得淋漓尽致。「澈哥……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他声音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但……但事实摆在眼前。大概一个月前,我就发现你有些不对劲,经常心神不宁,私下打很久的电话。我担心你,就……就悄悄留意了一下。没想到……」他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最终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为了钱,做出这种事!‘灵韵’就像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把它卖掉!」此时,一位支持陈锋的董事立刻接口道,语气尖锐:「林总,不仅如此。我们收到消息,你多次拒绝‘星海资本’的并购要约,是否就是因为早已私下与他们达成了这份(指向桌上的‘证据’)交易?你阻碍公司获得巨额融资,却为自己谋取私利,这如何解释?」这番话极具煽动性,立刻让其他董事看向林澈的目光更加不善,仿佛他挡了所有人的财路。「陈锋!」林澈彻底失控了,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眼赤红地死死盯着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这些脏东西,到底是谁弄出来的?!我一手把你带出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林澈!」视频里,大股东李老威严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注意你的言辞!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辩,甚至反咬一口?太令人失望了!」「李老,您听我解释!这绝对是陷害!」林澈急急地对着摄像头喊道,「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查清楚!一定是陈锋……」「够了!」王董事厉声打断他,「我们没时间听你编故事。公司的核心资产险些因为你的个人行为遭受巨大损失!鉴于你严重违反职业道德和公司规定,经董事会表决一致通过,现正式解除你林澈在公司的一切职务!即刻生效!」轰——!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林澈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看着那一张张冷漠的脸,最后目光死死钉在陈锋脸上。陈锋避开了他的目光,用一种沉痛的语气对董事会说:「各位董事,虽然林总……林澈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毕竟他对公司有过巨大贡献。我建议,出于人道主义,不再追究他的法律责任,让他……好自为之吧。」这看似求情的话,却像最后一把刀,彻底坐实了林澈的“罪行”。「嗯,陈总顾念旧情,可以。」王董事点点头,然后对林澈冰冷地说,「林澈,请你立刻交出公司门禁、钥匙以及所有电子设备,在你的监督下清理个人物品,然后离开公司。保安!」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两名高大的保安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站到林澈身边。那一刻,林澈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早就为他精心设计好的、滴水不漏的死局。从他毫无保留地信任陈锋,把密码给他,允许他自由出入自己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走进了这个陷阱。愤怒、绝望、背叛感……无数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想冲上去撕碎陈锋那虚伪的嘴脸,但他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那样做只会更难看。他极慢极慢地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最终落在陈锋身上,那眼神里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和冰冷。「陈锋,」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顶王冠,你戴好了。只是,别让它……砸了你的头。」说完,他猛地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代表公司最高权限的工牌,重重地摔在会议桌上。然后,他挺直了脊背,在两名保安的“陪同”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曾见证他无数辉煌的会议室。走廊上,得到风声的员工们纷纷探头,目光复杂,有震惊,有疑惑,也有幸灾乐祸。窃窃私语声像针一样刺向他。「真的假的?林总他……」「看不出来啊,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以后就是陈总的天下了……」林澈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只是麻木地走回办公室,在一个保安的监视下,快速地将一些私人物品——一个刻着他名字的旧茶杯、他和初期团队的照片、几本写了密密麻麻笔记的书——扔进一个纸箱里。他抱起纸箱,走向电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狭小的空间里,保安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危险分子。林澈只是盯着跳动的数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大厅里同样有很多员工在看。他抱着纸箱,一步步走向公司那扇巨大的旋转玻璃门。就在他刚要踏出大门时,陈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澈哥。」林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陈锋快步走到他身边,脸上已经没了会议上的沉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志得意满的、近乎怜悯的笑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林澈的纸箱上。「澈哥,毕竟兄弟一场,这是我个人一点心意,不多,应应急。以后……好自为之吧。这个行业,你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林澈低头,看着那信封,厚度看起来大概有两三万块钱。羞辱。这是最后的、极致的羞辱。他忽然笑了,笑得异常平静。他拿起那个信封,在陈锋略微错愕的目光中,没有扔掉,而是慢慢地、仔细地放进了自己的内侧口袋,还轻轻拍了拍。「谢了,」林澈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这钱,我会留着。记住今天,记住你给我的每一分‘好处’。将来,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陈锋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说完,林澈不再看他,转身毅然决然地踏出了清泉公司的大门。「哗——」冰冷的暴雨瞬间将他吞没。雨水疯狂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顺着他僵硬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单薄的西装顷刻湿透,紧紧裹在身上,寒冷刺骨。他怀抱着那个仅装着寥寥几件物品的纸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像一条被无情扔上岸的鱼。他缓缓地回过头。暴雨模糊了视线,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身后那栋摩天大楼上,巨大的“清泉”Logo在雨幕中依然闪耀着璀璨而冰冷的光。那曾是他的王国,他的荣耀,他倾注了所有青春和热血的地方。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是那里的王。而现在,他一无所有,身败名裂,像垃圾一样被扫地的出门。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但他没有眨眼,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Logo,盯着那栋大楼。那冰冷的火焰在他眼底最深处重新燃起,越烧越旺,最终驱散了所有的迷茫、痛苦和绝望,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信念。那是一种名为“复仇”的信念。纸箱被雨水泡得发软,他却抱得死死的,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他就这样在暴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一辆公交车溅着水花驶过,泥水泼了他一身,他才仿佛被惊醒一般,动了动僵硬的腿。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大厦,然后转过身,抱着他的纸箱,一步一步,蹒跚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进了茫茫的雨幕深处。雨,还在下。仿佛要冲刷掉所有的罪恶,又仿佛在为新王的流放,奏响一曲悲凉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