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吹过牛。
据英国牛津大学的一项调查发现:超过八成的人每天至少讲一次大话,超过四成的人每天吹牛超过三次。
吹牛有好处,能够提升自信、降低焦虑,从而显示自我,获得别人关注。
不过怎么吹?非常有学问。
鲁迅笔下的阿Q在未庄大街上一站,瞪着眼睛喊,老子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这种吹,不但别人不信,连他自己也不敢信。
《红楼梦》里的焦大在宁国府里吹牛,说自己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这种吹,听的人可能违心说信,但太没水平、太浅薄。
吹牛是一种语言艺术,当然得讲究点技巧,要是满嘴跑火车,狂妄自负,不知天高地厚,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吹似的,最后吹得连自己都心虚,这叫打脸。
高手吹牛,吹得适可而止,吹得恰到好处,让人听了后,不自禁地赞叹,这牛吹得,真有水平。
比如,我们伟大的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都是吹牛的高手,自古文人好吹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二位不仅作起诗来,能够睥睨天下,吹起牛来,更是谁与争锋。
先说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篷篙人”。“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就吹得够荡气回肠了,不过个人觉得李白最会吹的当属这段。
李白写过一篇《与韩荆州书》,是自己初见韩朝宗时写的一封自荐书。
李白在里面侃侃而谈:“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皆王公大人许与气义。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
说自己有多厉害呢:十五岁爱好剑术,拜访了许多地方长官;三十岁文就有了成就,屡次拜谒朝廷高官,尽管我身高不满七尺,而心志超过万人,王公大人都赞许我有志节,讲道义。这就是我从前的思想和行迹,绝对真实,怎么敢不尽情地向你倾诉呢。
把自己的关辉事迹都概括鼓吹了一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边,李白接着说:“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
这里赞美韩朝宗功业堪比神明,德行感动天地,文章阐明了宇宙变化规律,学问探究了天道与人事的关系。
希望韩朝宗能敞开胸怀、和颜接纳,不要因为我行长揖之礼晋见而拒绝,假如能用盛大的宴席接待我,听我纵情畅谈,我愿意以日试万言来测试,我将手不停笔,倚马可待。
这是进入主题,但凡吹牛,得有明确的目标,李白接着说:“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当今天下人以你为评论文章的主宰,权衡人物的权威,士人一经您的好评就成为德才兼备的佳士。
“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你为什么要吝惜庭阶前一尺见方的地方,不使我李白扬眉吐气,奋发昂扬于青云之上呢?
以上仅仅百余字,把自己吹了,把别人捧了,要吹的都吹了,要表达的目的都表达了,文采斐然、豪气逼人,一点也不像很多吹牛酸溜溜、假惺惺、娇滴滴、笨兮兮的,韩朝宗看了这样的自荐信,肯定舒服,要不重视一下,心里都过意不去。
诗仙就是诗仙,吹起牛来也是不同凡响。
咱们再说杜甫,杜甫给人的感觉很含蓄,不像李白那样“狂”,不过吹起牛来一点也不逊色。
杜甫写过一篇《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是写给时任尚书省左丞韦济的诗,杜甫先前赠过韦济两首诗,希望得到他的提拔。
韦济虽然很赏识杜甫的诗才,但却没给到实际的帮助,因此杜甫又写了这首“二十二韵”,表示如果你再不重视,我找不到出路,就离开长安、退隐江海,你们就失去我这个人才了。
诗中有这么几句: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
杜甫说自己从小就聪明过人,少年时候,国家大典时都邀请我去当观国宾,这肯定吹牛了,杜甫直到四十岁官职也不过是个仓库保管员的身份。
接着就是那两句熟知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说自己先后熟读万卷书籍,写起文章,下笔敏捷如有神助。
然后就更厉害了,说自己写的赋也就杨雄能够匹敌,写的诗也就曹子建可以相近,杨雄是汉朝最大的赋家,曹子建就是被谢灵运称为“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的那位。
接着杜甫说,李邕寻求机会要和我见面,王翰愿意与我结为近邻,李邕是当时的大文豪、大书法家,是杜甫的前辈,这样一个人一直找机会想和我杜甫见面,王翰是写“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那位,当时的著名诗人,他一直想和我结为邻居。
并且突出强调,我以为我特别地杰出,一定会很快地身居要津。
看完这些,就发现杜甫很会吹自己,并且一点也不谦虚。
最后,杜甫还委婉地表示,我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辞别许多关心我的大臣,让我像白鸥一样翱翔在浩荡的烟波间,飘浮万里有谁能把我纵擒?
看看,秀的就是实力,低调是不可能的。
诗人风流、墨客雅兴,李白和杜甫吹牛确实有足够的资本,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不是吹出来的。
另外,古代此类自荐的文章大多有些自我夸张,这也是为了取得对方信任,和我们现在的简历一个道理,写得平平无奇还想得到重用,不太可能。
吹牛不上税,偶尔吹吹,无伤大雅,但不能太夸张,吃几碗干饭,别人心知肚明,不用太脸红地吹吹自己,大家也不好意思揭穿,这大概是吹牛家的最佳状态。
只是别吹豁了边,吹穿了帮,别成了银样镴枪头,涂在脸上的脂粉,不用风吹,早晚也会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