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阿姨电话的时候，我愣住了。
快速的换上衣服，我驱车前往郊区，远远的，我看见阿姨一身素衣站在殡仪馆的门口，风不大，但阿姨单薄的身子仿佛都快要被吹走。
下车后，我快速向阿姨走去，她看见我，哭了“笑笑走了…”，然后晕了过去。
我扶着阿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领取笑笑的骨灰，阿姨被我搂在怀里，她很瘦，手指触摸到她的骨头，有些疼，很搁手。
风还在吹，我不知道笑笑的离开对阿姨来说是解脱还是更深的磨难，但我明白，阿姨永远是笑笑最难割舍的。
1
笑笑是我的发小，我们来自贵州的一个小村庄。
我们两家住对门，笑笑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母亲，生活很是拮据。
二零一四年的高考，我去了西安，笑笑因为成绩不是很理想，又不想复读给家里添麻烦，就去了一所当地的技校读书。
我要离开时，笑笑在村口送我，她让我一定要好好学，有出息了，她要来投奔我，我说没问题，也让她好好努力，技校也大有前途。
那时的笑笑在我眼里依旧单纯朴素的让人心疼。
2
到大学后，笑笑每周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大城市是什么样子，她也好想来看看，我让她来，她又总是推脱，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坚强的女孩子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不愿意收下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她在学校勤工俭学，把自己的生活标准降到最低，舍不得买一张来西安火车票，终于艰难的毕了业。
带着一张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毕业证，这个女孩子扛着大包小包来了西安。
我去车站接她，因为三年的生活不同，我们之间也有了轻微的差距，那天因为找不到合乎笑笑心里价位的旅馆，我把笑笑带回了宿舍。
刚进门的时候，舍友们都很友好，笑笑憨厚的笑着，从包里拿出土特产分给她们，我俩在床上挤了一晚，第二天，我要上课便起的很早，没有叫醒笑笑。
等我下课回来，才发现笑笑已经走了，我给她打电话，她在那头高兴的说自己找到了工作，在制衣厂缝边，我为她感到开心，就告诉她常聚聚，她说好。
可能是因为大三，比较忙，除了开始的几个电话，我俩没再见过。
3
大学毕业，我顺利的在西安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日子艰辛但也苦中有乐。
再接到笑笑的电话时，我很惊讶，寒暄了几句，她直奔主题，借钱。
她说，她妈妈出了车祸，急需一万元手术费，听了她的话，我立马拿出自己的积蓄给她打了过去，我问她阿姨在哪个医院，我想去看看她，她又推脱说不用，只要钱到了，医院把手术做了就没问题了，我说那好吧，她又承诺马上会还我钱，出于对她的信任，我说不用急，看病要紧。
连续一个月，笑笑偶尔打来电话，向我“汇报”阿姨的近况，听到阿姨转危为安，我很是欣慰。
几个月后，笑笑发来微信，说阿姨要参加一个康复训练，需要两万，但她手头紧。
上次把钱借给笑笑后，我手里的钱也不多了，勉强可以维持生活，我给她打去五千，告诉她，我再想想办法，她说她很急。
那天晚上，我找同事借了一万五给她，让她赶紧给阿姨好好看病，我知道阿姨对笑笑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是那天后，笑笑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4
过年期间，我回家，竟然在镇里看见了笑笑的母亲。
阿姨看到我很开心，朝我走来，她把手里的苹果往我手里塞，问我，有笑笑的消息吗？我很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和阿姨坐大巴回村里，我问阿姨她最近出过家门吗？她说没有，然后她又把话题扯到了笑笑的身上，她说，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笑笑了，每次打电话都敷衍几句，她害怕她忙也不敢打扰。
疑问从心里慢慢升起，回到家，我马上给笑笑打去了电话，通了，我问笑笑，阿姨最近怎么样，她一本正经的说，不错，就是钱还不是很够，我压住火气，问她还要多少，她说大概一万，我让她先把以前的钱还我，她说，等阿姨的病好之后她一定还我，我说叫阿姨给我说话，她说，阿姨睡着了，我说，笑笑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在老家。
那边顿时安静了，不久后，电话挂了。
再打过去，关机。
5
春节过后，我回到西安，大概一个月后，笑笑联系了我。
我们约在咖啡馆见面，过了好久，我看见了憔悴的她慢慢向我走来，等坐下，我才发现，笑笑和以前长的不太一样了，眼睛大了，鼻子高了，她应该整容了。
下面是笑笑的自述，期间，我没有开口，都是她在自顾自的说。
6
我在制鞋厂找到工作后，就睡在厂里的宿舍里。
刚去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宿舍里有个女孩比我大三岁，我叫她曹姐，曹姐已经是厂里的老人了，她对我很好，什么都教我，渐渐熟悉流程后，我在厂里干的越来越好，不久就升了领班，管着几个人的生产，包括曹姐。
我原来以为曹姐会为我高兴，但我想的太简单了，我比她弱，我就是朋友，比她强，就是敌人，她开始带着我管的那几个姐妹疏远我，我们队的生产数量完不了，班长又撤了我的职，我很难过，打算辞职。
就在我要走的那天，曹姐回宿舍，看见我在收拾行李，问我去哪，我说我要走了，谢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其实，我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曹姐坐在我旁边，给我道歉，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我笑笑，没说话。
曹姐让我别走了，看见她当时可怜我的表情，我竟然找到了家人的感觉，现在想想，真是搞笑。
我留下了，但我不敢再上进，我害怕被她们排挤，用同样的姿态留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圈子里，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7
那天我在宿舍睡觉，曹姐回来拿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包，她问我好看吗，我说很漂亮，她十分满意。
厂里的姐妹们，每天都要干很长时间的活，没有多余的娱乐，下班后厂外的一家小酒吧是我们最愿意去的地方，那天下班后，曹姐约我一起去玩，我本来不想去，想起她以前的孤立，我害怕，便和她去了。
我们玩的很晚，曹姐在酒吧里和很多的男人和女人说话，喝酒，我就坐在旁边，很安静。
回去后，曹姐说我太乖了，在外面就要放的开，我笑笑。
后来，曹姐去玩的时候老叫上我，为了合群，她每叫我必应，我开始买很多的衣服和包包，鞋子，也学会了化妆。
慢慢的，我的工资负担不起我的生活，我也不好意思找妈妈要钱，一次曹姐又叫我出去玩，我说不去了，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神秘的拿出手机，在微信上推给我了一个人，说这是她的朋友，可以从这里借钱，月底还就好了。
我加了那个微信，那个人很热情，说借多少都可以，但有利息，条件就是要一张特殊的照片，我不明白，曹姐说“就是手拿身份证的裸照”。
我犹豫了，曹姐说她借过这个，没问题，只有到期限还完钱，他们就会把照片删除，绝对诚信。
出于对曹姐的信任，我拍了照片，借了三千，钱很快就到账了，但只有两千多，那个人说他只是中介，总要拿个中介费。
8
恶梦开始了。
月底我给他还钱，才发现，本金、利息和逾期未还钱的利息，已经高达19000元，我根本没有能力去还这些钱，他们威胁我，如果不还钱，就会将我的“裸照”发出去。
我害怕了，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曹姐又找上我，她给我推荐了一个手机软件，说可以先从这里借钱把上个的钱还了，没有办法，我又照做了。
这个借款平台似乎很正式，他们没有要我的裸照，只要了我妈的电话还查看了我的手机通讯录，我借了两万，当然，到手只有一万多，再凑凑，还了那边的钱，我看着他们把裸照删了才放了心。
那边差不多平静了，这边又起来了，我拼命的干活，做兼职，可那就是个无底洞，就算每天都还一点，欠的钱还是越来越多，后来，实在还不了，我就躲着他们，他们就开始给我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发各种恐吓短信，包括老板，过了不久，我就干不下去了，曹姐给我找了房子，我辞了工作，搬出了宿舍。
9
没有一点收入的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边找工作一边借钱，但是周围的人都收到了他们的短信，所有的人都对我避而远之，只有曹姐，她帮我，借钱给我。
不过，后来借的多了，曹姐也不干了，她问我拿什么还她，我一时语塞，她又说，给我介绍个好营生。
那天晚上，她带我去了一个夜总会，包间里有个老板模样的人，西装革履，很有气质，一看就是老板，曹姐给他敬酒，他们聊天，我就安静的坐在旁边，偶尔感到那个老板总在打量我。
不久，曹姐要我陪她去厕所，我俩出来后，她对我说“一晚上，他给你十万。”
我这才知道，曹姐是叫我卖淫还钱，我愣住了，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第二天，我拿到了十万，还了曹姐的钱，借贷平台的钱高了几倍，但为了平静的生活，我给他们了。
我拿着剩的不多的钱，离开了 。
10
我去了另外一个工厂，但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我喜欢买名牌的化妆品，衣服， 包包，像着迷一样，很快我的钱又不够用了。
我想着，睡一晚，就可以拿到不用担任何风险的钱，比起借钱，这个来钱很快，于是，我又去找曹姐。
她成了我的老板，我也不再缺钱。
一段日子后，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就又想离开，但是曹姐时刻监控着我，要我赔她的收留费和介绍费，我没有办法，想起你，就想给你借钱，但我知道，说实话肯定不行，于是我骗了你。
“那最后呢？钱给她，你走了吗？”
没有，她只是说钱太少，但又不说确定得数目，我走不了，一走，她就会找人把我带回去。
11
突然很安静，我看着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很久，很久，笑笑对我说“我要走了，再见。”
“钱不用还了，有时间回去看看阿姨。”
我听见笑笑的小声抽搐。
后记：那次在咖啡馆，是我最后一次见笑笑。
笑笑是自杀，她从曹姐提供给她的宿舍，跳了下来。
十二楼，这个还不到二十七岁的姑娘，已经不明白，什么是害怕了，她的生活里，只剩下了绝望。
参加完笑笑的葬礼，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应该是后来我换了手机号码，笑笑知道他们会给联系人发去恐吓短信，所以根本就没有存我的号码，我在笑笑的日记本里，发现了我的号码，工工整整，写在第一页。
阿姨是文盲，不认字，也许，她早已收到了短信，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