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食一味,回忆跟随着舌尖上的味蕾返回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黄土高坡。
时称庆阳地区西峰市东郊的黄官寨小学四年级二班教室内,被猪皮擦得锃亮的生铁火炉上,身兼总务主任、副校长的数学老师王老师特制的1号铁丝麻花辫把手大铝壶喘着粗气、卖力的叫唤着,调皮的水蒸气顶的壶盖哒哒哒作响,一股股热浪涌上来在教室的松木檩子上腾空翻转,初冬的暖阳透过木质窗棂上残破的玻璃射进一束光柱,暖暖的阳光刚好洒在第一排中间那个花袄袄上,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一颗颗小脑袋都躲到了崭新的牛皮纸包裹的语文课本后面。噔噔噔~一双漂亮的黑色高跟鞋从斑驳掉漆的暗红色木门处闪现,轻盈地跃上黄泥、红砖堆砌的讲台,腰间碎布拼接而成的围裙下是一身精致的蓝色西装,漂亮的大烫卷被红色头巾随意地扎在脑后,她拍拍手上的面粉,目光扫视一圈,拎起水壶转身走进了教室隔壁的办公室兼宿舍,这个矫健又严厉的语文老师便是我小学的班主任张老师,除了教学工作,她还要给路途太远中午不能回家的学生热馒头、烧开水、做顿便饭,还要照顾年迈的婆婆和刚上初中的儿子,那时候的老师,都是多才多艺,能独当几面。
被光眷顾的花袄袄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拿起挂在炉筒上的火钳子,从煤桶里夹出一块大炭轻轻地放进炉膛里,煤蛋蛋不甘地砸起几丝丝火星子,煤灰呛得花袄袄伸出小手使劲得扇了几下。她蹲下身两只手费力得夹起一圈炉盘和炉盖,收拾整齐后慢慢转过身来。红扑扑的小脸蛋和红油油的扎头绳,大红的围脖、粉红的护袖和鲜红的红领巾,桃红的大裆裤、枣红的棉窝窝和土红的袜子,像极了炉膛里跳动的火苗。她叫娟娟,从不凡的座位就能知道她学习成绩优秀、班级地位显赫,是集班长、学习委员、文艺委员于一身的老师们的宠儿,举手投足之间都让我等身处后三排的班主任特别关注对象受宠若惊、魂飞魄散。稚气却不失自信的言语简洁布置了接下来的任务:背诵课文,完不成的中午留下!短暂的恍惚过后,此起彼伏的朗诵声震耳欲聋!花袄袄满意得走近座位,骄傲得扭头坐下,那条长长的毛辫子让我不由自主的看向讲桌语文作业本上那明光明光的柳木教鞭,心里默默诅咒着后门坐的那个专门修新教鞭的赵家小胖子,再回想起花袄袄盯背课文时的一字不差和铁面无私,不由地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加入了死记硬背的行列。
阳光普照,炉火俞旺,教室里的温度渐渐上升,悄悄叫醒了棉窝窝里毛袜子下冻得已失去知觉的十个脚趾头,那种按耐不住的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今早的火炉是我和瑞瑞、超超搭起来的,所用的玉米芯芯、针金秆秆都是校门口李大婶友情提供的,这个意见她家到底同意不同意,那要看放学前她来不来找学校告状。缓过神来,转过头发现靠后窗坐的那个头戴火车头帽子的王家老二,已呼呼大睡,同桌胡家那小子还在拼命挣扎,头点的跟磕头牛儿似的。村里老庙后面壕里住的那一伙子和村东头那几个生产队骑自行车上学的哥几个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寻思着,今中午可能凶多吉少,小弟兄们一个也跑不了,暂且先把肚子干饱了再说。
虽破旧但已磨出包浆感觉的课桌在那个年代是多么的珍贵,但它属于两个人,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我的同桌叫盈盈,她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小学同学,我们应该有着深厚的友谊,然而“三八线”无情的割裂了它。桌面右上角的“早”字是往届学哥、学姐留给我的精神食粮,桌面木料纹理上的破洞是岁月的恩赐,方便我和桌兜里的学习资料随时交流,这其中就包括我的早饭。正反面都写过字又练过大楷的作业本一般是标准包装材料,选用粗、细颗粒混合的当季新磨辣椒面作主料,有条件的可以适量加点青盐疙瘩,充分搅拌之后随身携带。主食可以选用银面馍、白面馍、洋芋津津、玉米面黄、锅盔、死面饼子等,食材冷热亦可,根据个人口味和家长意愿随机搭配,味道美得很。
偷摸着把手伸进洗的泛白的军用黄包包里,从铁皮铅笔盒子里取出调味包,小心翼翼地铺在桌兜里的作业本上,再伸手把冻得硬邦邦的银面馍馍抓出来,忽然间手背上的冻疮痒的难受,在桌框上一刺挠,银面馍馍滚进了桌兜里,桄榔桄榔作响。好不容易逮住了它,用指头扣了一点点渣渣,蘸了蘸调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嘴巴里,在朗朗的读书声中完成咀嚼、吞咽,刺激、美味,再辣的辣椒面也只能吸溜着用口水调和,这也许就是80后特能吃辣的原因吧。
下课后,同学们拉下袖筒,捅着双手,在窗台下挤成一堆晒太阳;在乒乓球台上抱着半截砖头绕着圈打转转;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打沙包、跳皮筋、踢毽子、玩跨步;在雨檐下冲刷出的沟渠中弹滚豆儿;胆子大点的,还可以在教室讲台上抓窝甚至打包、扇游戏牌牌。操场上东北角有颗梧桐树,电力缺乏的年代,卡车轮胎钢圈的声音到现在我还记得,参加劳动套架子车、堆雪人、打雪仗、放忙假、学校保管白老师卖冰棍的木箱子我也记得,都记得。
后来便没有了后来。同学们都已几近不惑之年,老师们都已退休,母校因教育资源优化整合和城区建设规划等原因迁址到老大队部附近,更名为黄官寨实验学校,旧址已有几幢大楼拔地而起,儿时的道路和村落已时过境迁,大有不同。时常路过母校,总有些说不出的感慨。立冬后的夜晚,路灯的光也变得冷冷的,斜倚着电线杆点燃最后一根烟,吸进全部的事事顺心,吐出所有的不尽人意,愿吉祥兰州的芬芳能把祝福带给每一个努力的人。
辛丑年立冬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