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一次加班到凌晨1点，刚上床，就收到曲小星的微信。没有字，就一张照片，是我和她的合影。照片是两年前的，两个还带着点姿色的小女人，再加用了滤镜效果，照片看着超级美。拍照时的心情是愉悦的，两个人笑得又真挚又纯净。但是今天看来，却让我一阵恶心。
不记得是她第几次找我了，这个月里总有三五回了吧。不过，她的电话我不想接，她的语音我不想听，她的微信我不想回，甚至有一次她招呼也不打，直接跑到我的小区想上楼来，说要送我几盒保健品。我拒绝了，上一次她快递来的两盒还被我扔在杂物堆里。结果，我送了她一碗闭门羹。
我当然记得，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不过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远到隔了四年的时间。那时我生日，她请我吃饭。一家粤式小馆，很简单很便宜的一顿饭，两个人只花60元钱，但是我感动又知足。她觉得有点亏待我，说等以后有钱了，请你去高级餐厅过生日。我哈哈笑，我当然盼望那一天，但并不为去高级餐厅，只希望她能实现愿望变有钱。
记得变天的时候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同事们都走了，只剩我还要加班。她不放心我，又折回公司将抽屉里的披肩拿给我，说外面变天了，冷。偌大的公司里，满屋的黑暗与凄凉一瞬间就被她的温暖驱逐殆尽。
我在工作中遇到过一个十分沮丧失意的时期，人人都沉默不语，能离我多远就多远。只有她，敢站在我的身边，还在朋友圈里公然说，她依然信任我。
如果说我这一生里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去珍惜一个朋友一生一世，并且永远不想丢弃的，那便是她了。
但是我想不到人会成长，每分每秒都在成长，向好的方向，也向坏的方向。
02
第一次曲小星让我感到了不舒服，是在她订的工作餐临时有约不吃了，却又退不掉，自己不管不顾的跑了，送餐的男孩没有办法交差，只好站在公司门口可怜巴巴的等。我不忍心，替她付了钱，回来和她说，她仅仅笑着说了两个字：“是吗？”仿佛那根本不是关于她的事。我不想她尴尬，只好说没事没事，晚上我带回家吃。
曲小星一直很缺钱我是知道的。她嫁的男人常年人在外地，心也在外地。她独自还着100平房子的贷款，日子过得总是捉襟见肘。她对我说，我们一起挣钱吧，你的能力加我的人脉，一定能挣钱。用曲小星的话说，我们两个“合财”。她一直相信这些玄妙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真的“合财”，我们很顺利也很快速的挣到了第一笔钱。业务是她接的，我负责合同，设计，印制，发货，收款。我们很开心，去了一个高档饭店庆祝了一番，也准备着要再接再励。
也许是生活所迫，也许是“合财”之说鼓励了曲小星，她挖掘到一个更大的项目。如她所愿，项目签了下来，钱也赚到了一些，但是没有想到，我们的友谊也在这个时期里一天天的衰竭。
我常常找不到她的人，黑夜白天，她要不在喝酒，要不在应酬，电话可以连打两个小时却无人接听。如果不继续联系她，她也可以做到一天不回过来。项目中原本由她负责的那一部分工作，她也全部扔给了我。一次，两次，无数次，而每当结算的时候，钱却一分不少分给她。而拿到钱，她也心安理得，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也有过心理不平衡的时候，特别是我忙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却还要去分担她的工作。但是每当忙碌一过去，我又对自己说，帮帮她，就当是帮帮她，她一个人还房贷不容易。
下一个合同到来时，我们约好要趁早晨路上好走，去客户那里签合同。说好的时间她没有遵守，我在寒风里苦苦等她一个小时，为见客户而做好的头发、妆容全部被风吹得面目全非。当她终于出现时，却只是轻描淡写的扔给我一个包子和半截玉米，说是给我带早餐去了。我握着早餐哭笑不得，看着车窗外滚滚车流，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小星啊，不要再透支我的信任了。她一边开着车，一边哈哈笑，好像我是在和她说着笑。
那次以后，我有意减少了与她的见面。除了工作上的交际，我也尽量与她不做别的联系。她的生活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变得很忙碌，而我，也在努力打拼着我的未来。我隐隐感觉到，终将有一天，我们将会分道扬镳。
03
新的一年春节过去，我刚从老家回来，她又突然联系起我，一次接一次的急切约我，说想一起吃个饭。可到了吃饭的那一天，她又扭扭捏捏起来，说想念你做的莲藕排骨汤了，不如在你家里吃吧。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莲藕炖排骨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我只好说还是出去吃吧，我请。
她把车开到我家门前，因为我下午还有工作，我只打算和她吃个午饭就回。所以简单的套了件外套，随手抓起个包就下楼去。她一看到我，便一番上下打量，说你竟然一身穿出四个颜色。我连忙低头看自己，粉外套黑裤子，灰色鞋配红色包，虽不至丑，但和她的黑羊绒配黑短裙，黑皮靴配咖啡色的包来比，确实有点不那么高级。看我打量她，她有点得意的扬着下巴不言语，嘴角挂着一抹优雅又神秘的笑。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许久不见的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俨然已走上一条精致的白富美之路。而我，依然还是那个风尘仆仆，靠着勤劳的双手换一碗饭吃的平民。可笑的是，这个平民还要请她吃饭。
我们找了一家有名的披萨店。她要了份大号披萨，一份拼盘，一份蔬菜沙拉，然后要一杯果汁后又觉得不太好意思，问我是否要一杯？我摇摇头，诧异她的多此一问，她是知道的呀，我向来只喝咖啡和水。
餐还没上来，她便把她布满LV图案的包拎起来给我看，笑嘻嘻的说是一只新款的LV，一万四，新男友送的（认识半年）。其实她不说LV，我也认得出，那醒目的图案设计，我认为是个瞎子也能看得清。出于礼貌，我笑着回一句“挺好看”，然后再也给不出什么评价了。
我想到我的另一个朋友，她开一家小公司，与卡航合作，做中国对迪拜的劳务输送，每年只工作4个月。有一年空闲期她整理收支正好被我撞见，发现她单单那一年进帐就足足70万。她用自己挣的钱给自己买了好多Hermes包，但每次背出来时，别人都不知道她背的什么包，因为她的包很难看到Logo。
她的老公曾经送她一只杯子，杯沿像镶着琉璃一样的闪金蓝边，漂亮极了。每次去我都会忍不住摸一遍，她总是笑盈盈的看着我摸，就像在纵容一个痴迷的孩子。我只听她说过一次，那个杯子是老公送的，而关于杯子的价格和产地她从来没有提起。后来，我从别人的嘴里获知，那个杯是个英国货，价值8000元。
亦舒说：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那个朋友大概便是这样的淑女，让人舒服，喜欢，还带点敬意。
曲小星的包，还是让我联想到别人送我的一个2000元的包，它还一直挂着吊牌住在我的冷宫（衣柜）里。而天天得到我宠幸背出去的包，不过只是一个能塞进笔记本电脑的200多元的anello。
在我的价值观里，包，是实用为王。
曲小星从桌下伸出她的脚，开始介绍她的黑皮靴，说4000多，也是男友送的。我点点头，再一次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她大概是希望我啧啧赞叹的，可我却感觉尴尬，我无法假装出一副羡慕的神情，也无法装作内行去和她探讨交流。我想到我穿的是一双新百伦，折后560，回老家过春节的时候，还因为这双鞋被我家亲戚批评败家，而心生罪恶感。不知道曲小星看到我淡淡的表情，会不会扫兴。我心里是有好奇的，不过只是针对曲小星这个人。不知道从外表到内在的去碾压一个彼此熟知的朋友，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是满足吗？还是更加的空虚？
我并不是一个物欲强的人，所以在奢侈品面前我没有自卑感。不过是一万多块与几千块的东西，我们并不是还生活在70年代末的不得了的万元户年代。今天这个时代，亿万富翁都那么多，如果你觉得背一万的包很高级，自然也有人背十万的包认为你不高级。
在我还没有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时，我的身上也有过一种叫做自卑的东西。我自卑自己不够强大，自卑自己还需要依靠家人，自卑自己曾经立志过18岁后就靠自己但却没有做到。但是，当我开始能够给自己的大学交学费了，当我25岁时就给自己贷款了一套房子，我就不再自卑了。即使后来的岁月中偶尔浮现的自卑，也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比如，把自己的工作室做成大公司，把自己的梦想努力到实现。
没想到说完鞋包，曲小星又和我讲起她的浪漫史。她说她离婚了。为了男友Ｂ和老公离的婚，因为她很爱Ｂ，几乎到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爱。但是她却又遇到了Ｃ，很快的，她又为了Ｃ和Ｂ分了手，因为Ｃ有钱。不知道是为了证明真的爱Ｂ，还是确实心痛，在说到Ｂ的时候，她的眼睛眨巴眨巴几下还泛起了一点泪花。为了爱情抛弃婚姻，再为金钱抛弃爱情。我不知道应该同情她，还是应该嘲笑她。想想还是什么也别说了，就默默当个观众，或听众。她又接着讲Ｃ，说他各种爱她，各种送她礼物。她夸夸其谈着，我静静看着，听着。在我眼里，她的爱渐渐变成一种游戏，物物交换的游戏。可能被她当了真，也可能是她想让别人当真。我是佩服曲小星的，在佩服她魅力的同时，我心里也生起一点鄙视。
吃完披萨，曲小星送我回家。临下车时她递我一个袋，说送我的礼物。我看了看是个毛茸茸的羊公仔，我直摆手，说不要不要，我家布公仔有一床加一箱。她说你再看看，这个不一样。我再看一看，依然是只羊，没什么不同。她伸过手来把羊头一揭，原来里面藏着一头狼。她咯咯咯笑起来，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实在想不到哪里好笑，只觉得送这样的礼物拉低了她的智商。除了实用型的吃穿用的，我们中国人送礼物都讲究寓意，而曲小星和我，到底谁才是那只披着羊皮的狼？
回到家我把狼往床上一扔，带着乱糟糟的心情继续工作。如果人没有记忆该多好，就不会去想从前和现在，不会想其他朋友与曲小星，就不会有对比出来的伤害，不会觉得自己可笑到了内心发凉。
最难容忍的，是在晚上睡觉时，突然看到床上的那只狼，瞪着两只凶狠的眼睛，身上竟然还沾着几条头发……所有的恶心感是那一刻爆发的，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了自己有病——精神洁癖症。并不是我接受不了一个旧公仔，只是，我憎恶别人对我感情的玷污。
当你送了别人一瓶进口红酒，别人却随手回你一只苹果时，你就应该知道，你们已经扯平了。别管对不对等，你要接受，然后，别再期待。
04
只是我没有想到还会有下文。
一个月后，曲小星又找起我。说新男友支持她创业，她需要做一些品牌的包装设计，因为是朋友，所以找我。既然还搬朋友的身份，我自然不好向她正常报价，于是给她做5个项目的工作只收取1个项目的费用。
那个时期，正值旺季，而我却损失惨重。我没有挣到钱，时间还被她占用，因此丢掉了其他的客户。而她的工作，像总有一条斩不断的尾巴，每一次都说最后一次修改，但依然还有下一次。持续了两个月，我终于忍无可忍，将做好的工作全部打包给她，连同一半的项目费用也退给她。她默默收了我的退款，又从微信上给我单独发来一个红包，我看都不想看，直接删掉了与她的记录。
我以为曲小星对我多少还是有一点友谊成份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生病进了医院，如果不是她那疯狂的电话与推我出去追款的谎言，我们的友谊哪怕不再变好，也不至于立即死亡。但是她撒谎了，她挑战了我的极限。
她说搞不定客户方的董事长，所以我带着生病的身体一夜未睡，只为思考怎样与董事长在第二天沟通。终于，董事长承诺结款了。而我，却进了医院。后知后觉的我，最后总算了解到是因为曲小星不愿意做恶人，她希望保持与客户方的关系而名利双收。伙伴易寻，客户难求。于是，我变成她掂量过后丢弃的那颗棋子。
我听说过一个词，叫“情感帐户”。说人和人之间建立的情感有个帐户，如果每天你加一勺糖，我添一勺蜜，帐户就会越来越丰盈；而如果人人都只想从帐户里提取自己想要的，那帐户到最后就只会被掏空。
曲小星没有想到丢掉的棋子还有着价值。
当她找的第二个设计师做砸了她的品牌包装设计时，她的团队总结到还是更喜欢第一个设计师的风格与灵气。曲小星后悔了，后悔注销了我们几年的情感帐户。她厚着脸皮找我，说费用任我开。我心里想说，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干了！可是面上，我只推说工作太多了，我没有时间。她还是不死心，白天黑夜，好话求我，情深意切的诉说，甚至拿她品牌股东之一当条件，也没能换我的回应。看到曲小星这样的一幕，我并没有觉得痛快，反而感觉到难过，替她难过。
余秋雨先生说：人生的路，靠自己一步步去走。真正能保护你的，是你自己的人格选择和文化选择。那么反过来，真正能伤害你的，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已经不再接曲小星的电话，不听曲小星的语音，微信也不回了。我把最后一笔客户款打给她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与她一刀两断。我的另一个朋友说，最后的款不应该给曲小星，‘行有行规，劳者有份。她最后的表现，已经不配得到了‘。但我想还是算了，做人应该念一点从前的情份，留一点往后的余地。我不信命，但我信运。生活里哪一件事情不是与运气息息相关？一件坏事情绝对能够影响一份好运气。我不想因为曲小星，让我在这个圈子里留下任何不好的名声，哪怕只是歪曲事实的。
只希望从此以后，曲小星能尊严的当好有钱人，与我互不相欠，再不往来。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间，并不存在真正愚钝的人。一个人一次看不透，两次三次也看不透吗？日久见人心，谁又发觉不出一个人的真正品质与性情呢？只是有一些人珍惜感情，懂得人生的不易，也更愿意去相信人性里存在真善美。识人就像刮奖券，有人刮到“谢”字就扔掉，而有的人却总要把“谢谢惠顾”全部刮完才肯放弃。
我也早知道与曲小星枯萎的友谊不会有奇迹，我已经给过了她机会和时间。从此以后，我也要学会成长，不再把时间浪费在不珍惜我的人身上，不再把奖券傻傻全部刮完，也不会学别人刮到谢字就扔，我会努力聪敏，看到言字旁就放弃。
行止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对于捂不暖的友谊与人心，尽力过，便已足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