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拥有一间大约二十五平米的杂货铺,铺子虽小,里面却被女人堆砌得满满当当,留下一点点小小的空隙仿佛也会是对她们一个月两千多门面租金的浪费。
她身材小巧,双腿用纤细来说是决顶的不恰当的,骨骼细小得像是母亲怀她时把能量都已经亏空在了她滚圆的三个哥哥上,不过于她而言,身形过大反而可能是对她门面空间的一种浪费。女人的五官倒也算是秀丽,拿地道的话来说应该是脸嘴长得还算乖。一双杏核眼嵌在黝黑深邃的眼窝里,尖利的眼头和眼尾无不透露出了她的精明。小颗的牙齿也显得和身材很对称,小的时候也不怎么齐整,现在倒是变好看了,怕是话碎多打磨的缘故。
女人单臂紧贴一张旧黄的木桌,松散的细手指托着下巴顺着屋外的自然光看去。木桌是十多年前才来这个城市时买的,金属所及之处也是粘黏着暗灰的锈迹。似乎屋内暗淡的光线引得她时刻守望着店铺与马路的接口,水泥的马路被来往的车辆蹭出一条条斑驳的痕迹。女人心里又一次感叹:这个地界虽是偏了了一点但好歹算是热闹。有时往下的车辆堵住往上的车辆,或是往上的车辆堵住了往下的车辆,其实也算不上是谁堵了谁,一条能通一辆半车的马路,只通一辆人们觉得侥幸,通上了两辆又大家闹心,早在十多年前女人来到这里时地方官员便似乎忘了给个单向通行规定,时过官位移,这件事便也像太阳会从东边升西边落一样没人会有闲情去提起。只是在堵得水泄不通时免不得几句怨天尤人。斜眼扫了几眼门前歪七扭八的车辆,女人插着裤兜闲步移到邻旁的卖菜大娘那里谩骂几句,都怪司机开车烂挡了她们的生意。
这时对面快餐店的老板艰难辗转于车辆之间向杂货铺这边走来,仿皮的暗黑围裙在阳光和他的摇摆中油光熠熠。和他店里的灶台交相辉映倒是和谐得很。“给我一包长征”男人笑盈盈地说道。女人熟稔地伸手进一个生锈的饼干铁盒里拿出了三块钱,用沾了口水的手故意地当着男人的面清点了这三张仿佛腌制过的一元,一边清点一边咧着嘴解释男人上次只给了她六块。
一般女人会守店到凌晨之后,有时旁边打牌的男人或是女人也会来消费,有时是旁边楼上无所事事的小混混,那些小混混具体做些什么她也清楚,但是十几年的磨练让她生不出畏惧感,虽然也时常抱怨但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于她而言似乎也没有其他出路。
今天不同,下午父母便打电话来说今天一家人聚聚商量一件要紧的事,看着来往的路人,左右思量决定九点再过去……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灰尘吮吸在她黑色的涤纶外套的折痕上,像一条条淡淡的断续白线交错盘绕在她的腰上,线头和线尾反复缠绕结合在这杂货铺的一隅。女人顺起木桌旁的铁钩子,站到门外一鼓作气拉下卷帘门。
平时去哪里女人极少打出租车,路程近点就走路路程远点就挤公交。但是,这次她走到外面的大马路上招了一辆出租车,倒不是怕她母亲上了发条似的的碎嘴不停念叨,她想那好歹是一家人啊,怕就怕三个常常面露不悦却半声不吭的嫂嫂,仿佛脸和嘴不是长在一个脑袋上似的。她绷紧了细小的双腿快步走过一家破旧的猪肉铺,简陋的水果摊上还卖着几扇香蕉和一堆橘子小卖部的大娘露出半截身子在关木窗。走过最后一个巷弯,母亲果不其然就站在门口,芥黄色的白炽灯光被她滚肥高大的身躯截住,在旁边栽着小葱小蒜的窄长花圃上投下斜斜的影子。“你这死丫头,自私的很,害得大家饿着肚子等,怎么看都看不到人来下次叫我还这么等我可不依……。”女人母亲说话挺肚昂头,活活就像一只晨鸣的公鸡,看得旁人生怕她扯破了嗓子。屋里的三嫂和二嫂也不等大家都坐下便顾自地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吃起来。女人一进门就警觉地瞟了一眼饭桌旁的三嫂和二嫂,看了她俩黑沉的脸便不自觉收起了正准备讨好的笑容,随即又舒展开来……
红漆木的四角小方桌已经褪了当初鲜艳的朱红色,变成了毫无生气的透着红的淡墨色,桌上摆着凉拌猪耳朵,干椒辣子鸡,番茄鸡蛋汤……方桌四周歪歪歪斜斜挤了一圈三四十厘米高的塑胶小方凳,女人父亲冲着拼接木板搭成的简陋厨房喊道:“再不来菜都没了”说着眼睛睨了两个儿媳一眼。母亲手里正拌着一碗烤茄子和烤辣椒,一边拌一边夹了一络吧唧放在嘴里试味道,并说着她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这个得现拌现吃。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朝着饭桌这边走了过来。席间,女人父亲顿了顿正声说道:今天叫大家来一来是一家人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二来也是为了小女的终生大事。
二嫂低头撇着嘴笑了笑。
女人名叫春琴,这年跨过立春便已经二十六了。十五岁时家里过得紧巴巴的,加上自己学习似乎总是比镇上的孩子差了一根筋,一横心,就跟家里商量着到城里去打工。春琴还记得初中班主任曾经告诫过他们:你们现在不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你们的人生路线也就是辍学-打几年工-结婚生子。可春琴那时候连大学是什么都不知道。窘迫的生活过往让钱对她有一种急切的吸引力。第一次来到城里,春琴心里夹杂着欣喜和忐忑,好在做事精明会算,两年后便靠着自己的打工积蓄在这条还算是合算的街道租了一个店铺,取名为:春琴百货。当时周围有个卖水果的李阿姨,说春琴小小年纪能说能干便要为她张罗一门亲事。给她介绍的小伙是李阿姨的亲戚,小伙方头方脸,剪着一个寸头,约有170高,穿着米白格纹衬衫齐齐整整束在蓝色泛白的牛仔裤中,踩着一双黑色网面运动鞋。春琴一眼便看入了神,不久小伙便搬来和她一起住了,最让春琴难以释怀的是期间被做掉的两个孩子。所以在半年后春琴向小伙提出去他家里看看他父母也顺便把亲事定下来,哪里知道到了他家里发现一切没有她所期望的那么美好。小伙家里也在农村,因为觉得小伙看起来不像穷人所以她从来没问起过这些,故作满意在他家待了两天便和小伙回到了城里,一路上春琴心绪不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小伙的问题。回来之后又借故要去看她一个朋友逃避了小伙几天。几天里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这场恋爱终究还是不合算,后来随着几个哥哥陆续得到一份城里的营生便举家迁到了城里,她以前的事儿也随邻居的七嘴八舌传到了家人的耳朵里。
女人知道二嫂心里看不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儿,平日里家里谈及哪位未出嫁的姑娘怀孕时她总是吹嘘着她结婚之前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便迅速接着父亲的话说道还多劳烦他帮自己物色物色。
父亲咽下口里的饭菜说: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想让你们斟酌一下这个人合适不合适,你们看刘叔叔家的老大怎么样?
刘叔叔是女人父亲的朋友,因为一起承包过工地而认识。
女人父亲继续说道:听老刘说他们家因为搬迁房子得到一百多万,真是不得了。
一家人一瞬间忘记了咽下饭菜,眼睛里充满了看到光的希望,纷纷啧啧感叹着不得了了,女人母亲早听自己男人吹过枕边风,当然不惊讶,只是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女儿的反应。
女人突然想起来大嫂不在,正好也不想显得自己那么在乎那笔巨款便转向大哥询问,“那么臭婆娘脾气怪得不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她”。说着又忿忿夹了一块肥肉送进嘴里,闷头喝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