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文/缪晓俊)(长篇连载)

故事简介:

开始的开始,她说——

达佴文,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了,我跑回家了,你一定要来哄我,我很好哄的。

达佴文,已经过去好几辆回家的车了,可是我不敢上车,我怕我上车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达佴文,我是故意把手机忘在你家的,我怕你不找我了,我好有借口回来。

达佴文,我知道你是一个浪漫的人,这一生,我给你三次出轨的机会。

最后的最后,她又说——

达佴文,有些人的感情像水龙头,可以随意开关,而我的感情是沙漏,一次漏尽一生。

达佴文,我是那种单细胞的女生,不能复制,无法分裂,要么生,要么死。

达佴文,你知道我是射手座,爱你的时候,我是真的爱你,现在我不爱你了,也是真的不爱你。

达佴文,不要怪我,你要知道,不管谁转身,都痛。

她走得义无反顾,从此,他像是找不到纲目归属的生物,心似洪荒。

她走得风烟俱净,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山水不相逢。

她走得杳无影迹,却又像钱币的水印一样隐藏在他的心底,如果有天回来,对着阳光,就能看见她在他心底的影子,他还是原来那个最真的他。


楔子

2004年3月12日阴

今天上午在冰店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像周准的男孩子,黑黑瘦瘦的脸庞,前额发帘的长卷一直遮到左颊。他一个人坐在高脚椅上吃芒果冰,无聊地转来转去。他也看见我偷看他了,举起手机拍我,我毫不吝“色”地给他一个含糖量4个+的微笑。

下午去图书馆,居然真的遇见周准,我都以为自己又看错了,他笑笑地过来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还凑合,温水煮青蛙。你呢?”他又笑笑,“刚分手,不过也无所谓,我皮实着呢,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们席地坐在图书馆的书架后面追忆似水年华。他记性真好,会记得除了清明的每一个节日,会记得我们相遇是几月几日,牵手是几月几日,初吻是几月几日,吵架是几月几日,甚至我的生理周期。临分别的时候,他开玩笑,“我是开水里的死猪,你是温水里的青蛙,要不咱俩还在一起水深火热呗?”

我没有说话,深情地望着他,许久,说了一句,“去你妈的。”他自顾自地笑了半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一没钱财,二没身材、三没才华,却偏偏桃花连连,更令人愤然的是,个个貌美如花。我就留心,看看他究竟有什么魅惑之处,最后我终于悟出了端倪,“幽默”,说白了就是有趣,而且是拿肉麻当有趣。

其实我挺看不起自己喜欢过他的,而且我不得不承认是我追的他,更要命的是,我很怀念与他在一起的那些妙趣横生的时光,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他鄙视我三点突出,唯笑点太低。其实我三点并不突出,实在是我不争气的笑点拉低了平均分。

达佴文最近又在写新小说,他写作的时候有个习惯,会小声地念人物对白,一人分饰多角,念完了男人念女人,念完了皇帝念太监。他这次写了一个脑萎缩的人和一个精神分裂的人,反正都是脑子坏掉了的人。我觉得他脑子也坏掉了。

我冲他喊,“你能不能小声一点,你他妈的是不是人格分裂?”他嬉皮笑脸,“讨厌,你才人格分裂,‘我们’这么健康。”我一个小时之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一句冷笑话,我笑点低,智商也低。我喜欢听通俗的笑话,爱通俗的男人,所以特迷恋周准喘着牛气、撇着嘴角、邪气十足地说:“人活得那么用力干吗,只要活得像自己。”

跟达佴文在一起之后,我们都迷失了自己,先是我配合他,期期艾艾地扮处女;再后来是他配合我,开口闭口“他妈的”,每次他这么说,我都觉得他特孝顺。我觉得,当一个善良的人遇见另一个善良的人,这就叫般配;而当一个人渣遇见另一个人渣,除了叫臭味相投外,也应该归纳为般配。

PS:其实达佴文也挺招桃花的,坐着把姑娘的心收了,这是作家的本事。

2004年3月27日大雨

昨天我和达佴文又吵架了,年初我们决定搬回蔚圃住,栉比鳞次的矮房子。旧屋屋顶有一面玻璃镜子破损了,据说这面镜子是为了驱凶镇宅。我总觉得那间老宅鬼气森森的,便催他买一面镜子更换,结果他说要买两面单面镜子,我说买一面双面镜子。我们为这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糊涂了,自己是说一面镜子两面照,还是两面镜子一面照?许多时候,我们吵架都是这样,到最后都想不起来事情的起因,就是互不相让,忘记了自己的坚持。

吵得累了,他做了荷叶粉蒸肉劝我吃,好脾气地跟我道歉。可是吃到一半,他又发脾气,他觉得这件事不该是他先道歉。我气得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粉蒸肉,包括他那一份,然后摔门而去。我沿着苏唱街往家走,可是我的家在哪里?我爸跟我妈离婚了,我妈去了海南,我爸去了漠河,遥遥不得见。其实我觉得一个温暖的家,并不仅仅是高层、多层,或是别墅,而是在那个家里面日积月累起来的生活。

走到半路,起风了,一场大雨闷闷地下在胸口,遮心蔽肺的冷。已经快四月了,春天还是迟迟不来。闪电撩起夜的一角,我看见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背对着我,站在路口张望。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认识他的背影。

等我们湿漉漉地走回蔚圃的时候,我看见沙发上摊着我的日记本。“你偷看我日记?”我瞪着他,“你这个卑鄙的男人。”他冲我咆哮,“你是不是见过他?”我拿过我的日记本,合上,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是——的。”他又咆哮,“什么时候?”我再次告诉他,“每——天。”他绝望了,“你们偷情?”我朝他轻蔑地摇摇头,“不,我们偷心。”

他哭了,一颗纯洁如水的少男之心碎成了粉末,他骂我荒淫无耻。我也哭了,我承认我是一个有自私心的人,一个不很高尚的人,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我只想当个废物晒太阳,可我始终也没有过上荒淫无耻的生活。我没有做过什么善事,但在心灵上,我的理想是做个好姑娘。

晚上他一个人睡在沙发上,我躺在床上。半夜的时候,他爬过来,从背后抱着我,抚摸我的身体。我说:“其实我和他就见过三次,都是在图书馆碰巧遇见的,我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我绝对不是。”他笑笑,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和周准的确只见过三次,不过不是在图书馆,是在宾馆,而且是我主动找他的。

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矫情、造作、无病呻吟,不懂得珍惜身边的一切,不是糟蹋别人就是糟蹋自己,再不就是糟蹋粮食。我特别羡慕那些爱得风花雪月的恋人,他们的悲伤逆流成河,在梵高的星空下纠结,像高脚杯里的冰块一样晶莹。

PS:我们的爱正在逆向进化,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欲望,撕扯与征服。

2004年4月4日晴

今天的排球比赛,我被逐出了赛场,因为我辱骂对手。当然,我会回来的。从排球馆出来,我去社区敬老院看望了外婆,推着她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把手放在她的掌心,她的手已经因为中风而无法合拢了,我需要用另一只手帮她握住我的手。敬老院的阿姨问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海南,也许是漠河,也许是其他未知的地方。

回到蔚圃,达佴文不在,冰箱上贴着留言:饭在褒里,菜在锅里,汤在微波炉里,你在我心里。肉麻。我没有习惯地揉作一团扔进垃圾筒,而是小心地揭下来,夹在钱包里。吃完之后,我洗了碗、收拾了厨房、擦了地板、又帮他刷了球鞋,用白纸包好,搁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上。

然后我又坐在电脑前,准备给他写封信,“达佴文,见字如面。余秋雨说,假如你想要一件东西,就放它走。它若能回来找你,就永远属于你;它若不回来,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后来我想想,我是人,不是东西,所以又删了重写。

“我多么怀念我们最初的那些日子,那些懵懂、悸动、心如撞鹿的日子;那些真实、平仄、唯爱是从的日子。扬州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每一次季节更迭,都隔着漫长的雨季,而我们那些美好的日子,也随着时光的流徙、渐渐褪色,永不再见。祝好,平安喜乐。”我反反复复读着信的末尾,想起达佴文写作时的自说自话。我觉得这些话,说给自己知道就够了。最后,我什么也没有写。

我又翻看了他的电子相册,他给我拍的每一张照片,都写上了诗一样的注脚。我想象着他一边写,一边念的样子,眼泪就掉下来。我找到一张他的照片,十六岁那一年的他。青春期的达佴文瘦得很喜庆,我们就是那一年认识的。我复制了一份在手机里,我只想记得那一年的他。

就在我关上电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回来了,看见我拎着箱子,立刻明白过来。但他还是问:“你要走?”我没有理他,准备夺门而逃。他一把抢过我的箱子,摔在地上,“你是不是想要搬去他哪里?”

“是的,现在、立刻、马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想去拣我的箱子。他飞起一脚,把我的箱子踢出了窗外,声嘶力竭地喊:“贱人永远只会爱上贱人。”我对他冷笑,“呵,原谅我就是这样一个贱人,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一定有人很爱我,只要我往风里一站,立刻客似云来。”

他终于崩溃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堵在门口,不让我走。我承认有一刹那我是心软的,但我还是雄起,也许明天我会后悔,但那是明天以后的事了。今天,我必须离开。

PS:我知道,他对我是很爱,是过日子的爱。可是,我不想让我的爱填充到生活里,我想生活在爱里。

——小卷(池言)日记节选


                                                                                                                                    未完待续

                                                                                              公众号ID:miaoxiaojuntong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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