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作者 / 富贵喵
一
我是一名鬼差，毕业于幽冥高等学府，今天是我在地府实习的第362天。
还有三天就要转正了，但也可能转不了正，因为我抓鬼的技术不精，业绩不达标，至今离最低标准还差三个魂。
如果这最后三天内我依然没有勾到魂，就要准备准备卷铺盖走人了。
这年头找个工作实在太难了。
二
今天，黄泉路上一如既往的安静拥挤，大大小小的鬼差扯着锁魂链行色匆匆，当然，他们其实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我猜应该很急吧，现在鬼压力那么大，不好好工作以后连点香火都吃不着。
穿过黄泉路，走过奈何桥，来到忘川河边。
忘了说，绩效考核的标准其实有三种，一种是在阳间老老实实巡逻，遇到哪里死了人就赶过去把魂勾走。
一种是厉害点的，可以抓厉鬼。
还有一种就比较简单了，就是候在忘川河边，等着摆渡人送鬼。
能被摆渡人送来的鬼魂，大多身怀造化，或者有大机缘，免去了黄泉路上的磋磨之苦。这些鬼都是没主的，运气好的话，可以抢一两个据为己有。
说到底不是正经法子，但是我也没办法，我一个没什么背景，能力又一般的小鬼，出了幽冥界就被各种排挤，别说勾魂了，根本连见到生人的机会都没有。
鬼生真艰难。
过了半晌，一叶小小的扁舟从视线中出现，缓缓行来。
我立刻精神一振，连忙解下缠在腰间的锁魂链，然而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一股大力将我撞到了一边。
听见声音我就知道是谁了，扭头一看，果然看到一个白底黑花的牛头。
牛头冲我喷了一口气，瓮声瓮气地说：“少在这里碍事，这次的魂是我的，敢动歪脑筋就弄死你！”
我说：“谁抓到算谁的，口气那么大，你行你先上啊！”
知道牛头是个牛脾气，但没想到牛到了这种地步，听见这话都能气得鼻子冒烟，眼珠发红，眼看船过来了，他恶狠狠撂下句“你给我等着”，就掏出大板斧一跃而起，直接冲河中的目标砸去。
小小的扁舟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冲击，一下翻了个底朝天，穿上坐着的四五个生魂瞬间翻到了河里。
摆渡人的反应极快，变故发生时立即撑住长蒿稳住了身形，脚尖一勾就把船掀了过来，紧接着就去捞人，但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有人沉了下去。
我不由得心中狂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赶紧掏出我用引魂草编成的渔网，用力往河中央一撒，再捞上来时，网里便多出了三个半透明的人形。
不多不少，正好够了！
手脚麻利地给三鬼套上锁魂链，这时，其中一名现代精英模样的年轻人惊醒过来，连连惊叫说：“饶命！饶命！”
“你已经没命可饶了，我来就是带你们去投胎的。”我说。
精英男愣怔片刻，看看四周，又看看自己，总算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然后瞬间崩溃，“我死了！我居然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说：“我寒窗苦读数十载，还没有实现心中抱负，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啊！”
他说：“我尚未娶妻生子，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我死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他又说：“这位大人，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的人吧，帮帮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开始求我的时候，一向感情淡漠的我居然内心掀起波澜，看着他痛哭流涕，我不由得心跳加快。
突然特别想帮他。
什么业绩考核，什么规章制度，统统抛到了脑后。
我说：“你已经死了，不投胎不行，不过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不用喝孟婆汤，这样你前世的记忆还在，重新长大后照样可以考取功名，侍奉双亲。”
精英男眼睛一亮，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但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精英男说：“我今后必定为你塑造金身，日日供奉。”
“我一个无名小鬼，用不着这些。”
“年年中元我为你多烧纸钱，多烧锦衣。”
“我视金钱如粪土，对衣着也不太注重，这些对我没用。”
“那……美人如云？”
“纸扎的傀儡有什么意思。”
精英男犯了难，也着急得不行，忘川河中，摆渡人已经跟牛头打了起来，而被他们波及的其他两名生鬼，早在河水中消解不见了，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度过这一劫？”
我瞄了他一眼，“你是刚死的鬼，肯定带着不少陪葬品吧？”
精英男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抱紧了手里的密码箱。
我定定注视了他片刻，指着他脖颈上露出来的红绳说，“你这块暖玉阳气挺足的，要是把它给我的话，我就帮你。”
精英男犹豫片刻，手里抓着玉佩，满脸不舍得，但保留前世记忆对他诱惑太大了，这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金手指吗！
“好！我答应你！”
精英男终于扯下玉佩，一脸肉疼地递给我，却又猛地缩回手，“你不会骗我吧？”
“你一个死鬼有什么值得我骗的。”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作势要走，“这么磨磨唧唧，不行算了。”
“哎哎，别！”精英男赶紧拉住我，硬把玉佩往我手里塞。
我好心情地拿起玉佩看了看，心里对这场交易终于有了几分满意。
时间不等人，我要赶快把其他两个鬼送过去登记，不过在此之前要把精英男先安置妥当。
精英男显然比我还要着急，见我拿出一件长长的黑斗篷，赶紧问：“这是什么？”
“这是黑无常穿过的衣服，等会儿你把它套在身上，别人就认不出你，你在这老老实实等我回来。”
“黑无常的衣服？”精英男又是害怕又是兴奋，眼珠转来转去，“那是不是我穿上这件衣服，别人就会以为我也是黑无常。”
“没错！”我严肃警告他，“所以千万不能被人认出来，不然麻烦就大啦。”
“明白！我明白！”
精英男激动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劈头钻进斗篷里去。
见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土鬼样子，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慢慢将斗篷递过去，“从现在起，你就是黑无常了。”
三
那件斗篷是范世三的。
范世三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同一天咽气儿，又共同决定考鬼差，但他格外厉害，在我还在学海中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保送当上了黑无常。
堪称学渣与学霸的经典结合。
那时候范世三每天都来找我，讲他在人世间游走的经历，讲他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鬼，讲生离死别，讲与恶鬼的搏斗。
大概经历得多了，范世三慢慢褪去了青涩与激情，变得沉稳和冷漠，总之就是越来越有黑无常的样子了。
简直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黑无常。
范世三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么笨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再晚我身边白无常的位子就保不住了！”
于是我为了能登上白无常的宝座，废寝忘食、兢兢业业，沉溺在知识的海洋中不可自拔……
终于，在我毕业前夕，校领导陆判找到我，开门见山地说：“想来你也知道，现在鬼差市场基本已经饱和了，竞争压力很大，虽然有上升空间，但说到底是在中下层，不如无常吃香。最近世道不太平，人间界乱子频出，鬼怪横行，无常这个职位比较缺人……你这个学习成绩和学习态度啊，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经过校领导的讨论，一致决定，让尔等一批优秀学员作为实习无常，投入基层，服务百姓……”
最后的话我没听清，我只听见一句话，我可以当白无常了！
我激动得原地直蹦，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范世三。
范世三最大的愿望就是跟我组队，要是让他知道我提前成功，那还不得乐疯了？
黑白无常，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四
等我送完两个鬼回去找精英男的时候，他鬼影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最后我在一堆鬼差中找到他时，他正在慷慨激昂地给众鬼用科学洗脑，可惜了这些鬼大都是些古代文盲，压根听不懂他在说啥，纯把他当猴儿看呢。
我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这精英男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脑瓜子也好使，放到上面怎么说也是个当领导的料，可惜命不好，早早就挂了。
最后我把他拉走的时候，他还挺不乐意。
精英男说：“我想了想，突然不急着投胎了，我刚才了解了一下，发现你们这制度什么挺完善，福利也不错，重要的是寿命有保障，比活着还要承受生老病死好多了。”
我没想到他会发出这样一番言论，停下脚步看他：“多少人拼了命的想活，拼了命的想做人，你却反其道而行之，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再说了，想在地府当值，就算一个小小的鬼差，也要经过层层的筛选和考核，你确定你能行？”
精英男笑了笑没接话，话题一转，“对了，你这件黑斗篷哪里来的？太好用了，他们对我没有丝毫的怀疑。”
“朋友的。”
“那这朋友够大方的，”精英男摩挲着斗篷边缘，“有时间见见？”
“见不着了。”
“那这件斗篷对你来说很重要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破他心中所想，“你想要？”
话音落下，我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将他整个按到了地上，此时正走到忘川河边，水波起起伏伏，淹没了他的下半身，没被斗篷盖住的脚踝很快变淡了几分。
精英男疼得嚎啕大叫，于是我又很快把他提了上来。
“好心提醒你，贪得无厌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五
之后精英男安分了许多。
经过奈何桥时，孟婆对套了无常皮的生鬼没半点起疑，我们甚至还打了个招呼。
“来了？”
“来了。”
“孟婆汤给你准备好了。”
“他不喝。”
“他不喝你喝。”
“我更不需要。”
于是孟婆便不再开口了，对着那碗清酒般的汤长长地叹气。
轮回道的尽头有几个看起来可怖的漩涡，分别对应着人、畜和草木。
精英男指着最后一个问：“那个通往哪里？”
“地狱。”我说，“这是地狱的入口，只有大奸大恶之徒才会进去，寻常的鬼，碰一下便会灰飞烟灭。”
精英男似乎被吓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半晌，他又转移话题：“你朋友……这件斗篷的主人，他死了吗？”
“他啊，死得那可真是窝囊。”
六
范世三爱上了一个女鬼，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更没想到的是，这女鬼其实是被一个邪道士养来钓鬼的，范世三不慎中招，邪道士要吃了他来增强功力。
谁能想到居然有人会这么不讲究去吃鬼呢？尤其吃的还是地府公务人员，可见这道士真是疯魔了，手段也着实高。
范世三临死还在想着那个女鬼，宁愿被女鬼吞噬，助她脱离苦海。
最后女鬼杀了邪道士给他报仇，唯一剩下的一件斗篷，也是那她送来给我的。
“那女鬼后来怎么样了？”
“她？拼着老命撕裂了魂魄，把黑无常投进了轮回道，然后日日在奈何桥上枯等，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又不肯接受现实的生物。”
精英男听得似懂非懂，惊讶说：“那你……”
“我却只想报仇。“
我冲他笑了笑，“那道士不好对付，他活着的时候表面上为人做尽善事，积累了不少功德，背地里却残害无辜的鬼怪，道法上很难辩善恶，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他似乎知道自己死后会被报复，所以身上总带着一个防护法器……啊，就是这个！”我拿出不久前刚从他身上要过来的玉佩，在他惊恐的目光下将玉佩捏得粉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随着玉佩的的消散，精英男的眼神迷蒙了一瞬，随后逐渐变得阴沉而狠毒。
“你早就发现了？”
他面目狰狞地飞扑过来，密码箱中居然弹出了一把桃木剑，但这点小手段我还不放在眼里，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影飞扑过来，直接撞了上去。
是孟婆。
我脸色一变，猛地抓住邪道士，不容反抗地将他扔进了地狱，凄惨的叫声很快被烈火的呼啸声遮盖住。
“你……你这是为什么？”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孟婆不想活了，毕竟支撑她这么多年的，除了无休止的等待，就是复仇，现在大仇报了，她也该心愿了了。
但我仍不敢相信，“你终于等不下去了？”
孟婆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泛着幽光的桃木剑，给人以奄奄一息的错觉。
“我吞噬了他，我们早已融合在一起，只要我还活着，他就永远也不可能回来。”孟婆眼中带着笑泪，“这把桃木剑可以消除我的鬼气，等我死了，你把剑扔进轮回道，他也就回来了。”
“请你帮我转告他，我……”
话没说完，孟婆就消散了。
我愣了好大一会儿，上前捡起桃木剑，用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血迹，脑子里一片空白。
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结局。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富贵喵，热爱写作的理工女，喜欢画画的手残党，愿做一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故事大概：“我”为了找到害死好友的凶手，在地府当学渣混了一年又一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他……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