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姨是我二叔家的保姆,十七岁那年寒假我离家出走,掏光了钱包也只凑出一张去西安的火车票。去西安的理由也并非如我父母想的“是因为西安有二叔的原因吧”那般。我的想法没那么鸡贼,或者可以称之为弱智。我单纯是因为那是我身上的钱所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一下火车,二叔就已经在火车站等我了。
“我大哥,让我来接你!”二叔这么一说,吓得周围人立刻散开。二叔的确唬人,他穿着黑色的大风衣,一个四季不变的大光头,墨镜还反光。
“二叔,你直接说是我爸让你来接我的不就好了。”我说。
“没办法啊,大哥永远是大哥,你爸是你爸。”二叔摘下墨镜露出一双丹凤眼。
“我不跟你走,我是离家出走,不是搬家!”我说。
“跟我走,别废话!”二叔勾着我的脖子就把我拐进了车里。
二叔开着一辆不知道多少手的suv,车里永远放着相声。
“电话,我大哥的,你敢接不?”二叔拿起正在震动的电话。
我不说话,眼睛看向窗外,等待被出卖的时刻。
“喂,哥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啊,我没接到那兔崽子啊!”二叔对着电话说。
“不可能啊,我们查到了他的身份证,是去你那儿了啊!”二叔开了免提对着我笑。
“我估计啊,他转车了,别担心,这么大小伙子丢不了。”二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成,你留点心,我们再找找。”说完就挂了。
二叔丢来一根烟给我,我看了看烟摆摆手。
“让你跟我装,不抽拉倒,帮我点上”二叔吊儿郎当地翻了个白眼。
我接过烟,用点烟器点上。
“瞧你熟练的,还装三好青年!”
“你不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
“费什么话,我当年跑的比你远。”
“真的?”
“别废话,今儿先住我那儿。”
我就这样住进了二叔的家里。
家里干净得不像是二叔的风格。
很明显这个家里有女人。
“你再婚了?”我问。
“呸,我要是再婚了,还会搭理你?”二叔脱下大衣。
“你能不说脏话吗!”我说。
“你能不跟我这儿装三好青年么!”二叔反问。
不一会儿,屋里就出来一个女人,二叔说,叫她猫姨就成。
猫姨四十来岁,长得温婉,有点像肥胖版的左小青。
“为什么叫猫姨?”我刚问完就看见脚下钻出来一只猫。
后来我才知道,
猫姨喜欢喂流浪猫,被二叔发现了好多次,
二叔决定直接带回来养得了,反正家里也冷清。
“今年过年你还回去不?”二叔问。
“你回去不?”我问。
“你见我什么时候回去过。”
“那我也不回。”
二叔自从离婚后,得了抑郁症,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家过过一次年。离婚的原因是因为二叔隐瞒了曾经坐过牢的事实,据说年轻时候二叔在工厂里混饭吃,没几年就当上了厂长,可最后厂子里发不出工资,几个大老板都卷钱跑路了,工人闹事,可二叔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工人对干,最后工人联合起来要打群架,二叔索性叫了一帮小兄弟直接把工厂给端了。
最后直接被判了四年。
出来以后经人介绍认识了婶婶。婶婶是典型的小市民,好打扮,爱面子。结婚时,开口就要彩礼,毫不含糊。二叔一拍桌子就给否了。可爷爷奶奶盼着二叔能讨个老婆,私下给了钱。
婚后第二年,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婶婶二叔曾做过牢的事情。一气之下要求离婚。二叔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所有人都以为二叔性子急,脾气臭,才会闹成这样。但我知道,二叔是有原因的。有一年二叔喝醉了,告诉我,其实婶婶早就在外面偷人了。离婚是为了男人的尊严。
“臭小子,想什么呢,吃饭啊!”二叔敲了敲我的碗。
“是啊,小伙子得多吃。”猫姨笑着说。
二叔给猫姨碗里夹菜,猫姨低头就吃也不言语什么。
我猜他俩有事儿。可始终也没有动静。
“都憋了三天了,说说吧!”二叔终于开口问我。
我搓了搓手指,没接话。
“考砸了?不会,我大哥从来没管过你学习的事儿,在学校打架了?不会,瞧你那蔫儿坏的劲儿,准不会正面冲突,啊,我明白了,早恋了!”二叔像是在说单口相声。
“孩子的事儿你就别问了,我走了。”猫姨每天都是如此,做好饭,收拾好房间就走。有时会在这儿吃个午饭,有时做完饭就走。
“孩子?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不知道甩了多少个姑娘了!”二叔拍着大腿说。
“牛逼啊!”我也用力拍着大腿说,二叔的大腿!
“拍你自己的!”二叔说。
“他是吹牛逼呢!”猫姨说完就关上门走了。
二叔挠挠头,拿上半盒烟蹲马桶去了。
猫姨每天都来,有时还会给我带一些盗版的游戏碟。
屋里的猫几乎没什么动静,似乎总在睡觉,我至今都不确定家里到底是有几只猫。好像是六只,也好像是四只。那个春节我是跟二叔还有猫姨一起过的。我不知道猫姨有没有家人,但显然这不是我该问的问题。我觉得总一根弦始终扯着二叔跟猫姨,弦断了,人就散了,弦响了,就会招来麻烦。
“明儿送你回去!”二叔急匆匆地说。
“为什么!”我说。
“还为什么,瞒不住了,现在我大哥说要杀过来探个究竟!”
“来就来,等他来了我就走!”
“那可不行,来了我这儿我跟你猫姨的事儿不就...”
二叔立刻住嘴。我虽然好奇,但还是识趣地开始收拾东西。
他们到底还是有事儿,但到底是什么事儿 我至今都不清楚。
我猜,我爸也应该认识猫姨,甚至爷爷奶奶也认识。
但我始终替二叔保守着秘密。
几年后,二叔去了山东,给我打过几个电话,
他跟我说,以后再去找他就可以改口叫猫姨婶婶了。
但等我再打二叔电话的时候,那个电话已经变成了空号。
这么多年以来,我始终没有换过号码,就是等着二叔的电话。
可就连家里人也没人再提到过二叔。
前年爷爷脑梗去世,二叔没回来。
可有人送来一个花圈,上面没有名字。
我猜,二叔真的不打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