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东湖的故事

夏天的武汉像一个巨大的桑拿房,身体一旦暴露在室外,无论你是坐着还是站着,都避免不了体内水分的不断代谢。这样高频率的汗蒸活动,也难怪武汉的姑娘个个皮肤红润细腻。七月多雨的天气,更是给炭烧般的大地泼上了一层瞬间蒸干的水,即便听不到“嗞啦”一声,那种时刻被水气吸附着的不适感也丝毫不会减少。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魔鬼训练。每每跟别人谈到这个话题,总会在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如果。我隔一段时间就把它们梳理一遍,不断有新的“如果”加入其中,但无一例外这些都不可能实现。

站军姿在我看来是一件既幸福又痛苦的事。不仅需要忍受身体长时间紧绷带来的不适,还要尽力去习惯汗水对每一寸皮肤的侵蚀。这部分的经历不用进行过多描述,也没有人愿意再去回味。而我所享受的,是这个过程中彻底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宁静。我把自己想象成《刀锋》的主人公拉里,通过体力劳动来使精神得到休息。精神休息往往会在大脑中诞生很多思考,闸门一旦打开,由思考演变成的文字便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可惜我没有陆焉识那种“盲写”的技能,可以把这些无处派遣的文字长时间的存放在记忆里,留着日后慢慢整理消化。


军训是枯燥的,尤其是对一帮大老爷们儿来说,全营唯一的姑娘总是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姑娘名叫周璐,土生土长的武汉人,虽然有着南方女生的矜持和内敛,但在一群汉子中间也不会扭扭捏捏。在我们全营的共同推举下,她当仁不让的成为我们营长。

私下里,我们都叫她周黑鸭。刚来的时候,周黑鸭还是只小天鹅,肤白貌美,在人群中亭亭玉立。但随着军训的进行,小天鹅的肤色慢慢向我们靠近,再加上她喊口号儿时尖尖的嗓音很像鸭子,我们就给她起了这样一个无比贴切的爱称。

军训的队列,周黑鸭就站在我的前面。她每天都要在身上涂厚厚的一层防晒乳,齐步走的时候,我总会被她身上防晒乳的气味包围。天一热,白色的防晒乳顺着脸上的汗流开,周黑鸭就成了花脸鸭。每次测过头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都有一种想伸手帮她抹匀了的冲动。周黑鸭是武汉人的心头好,也是我们营每个男生的心头好。


站在我后面的是个矮胖的男生,脸圆圆的堆满了肉,很像一只土拨鼠。军训期间,土拨鼠承包了我很大一部分的笑点。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很认真的在做每一个动作,但呈现出来的总是极不协调的画面。

走方阵的时候,土拨鼠是最用力的一个,同时他外八字的腿也在队列中无限放大起来。有次做俯卧撑,只见土拨鼠趴在地上,圆滚滚的屁股拱得像一座小山,他的屁股随着口号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滑稽又可爱。尽管我们尽力憋着,但还是没忍住笑成一团,一向严肃的教官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你再做下去,跑道都要怀孕了”


紧张和疲惫的军训中,也穿插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娱乐活动,为我们饱受摧残的身体和精神勉强续力。突如其来的集体生日是领导和教官联手为我们准备的惊喜;刺激的新老员工篮球赛戏剧性的以平局告终;而三百人一起观看世界杯决赛,则让这个夏天最盛大的赛事更具仪式感……这些或许只是公司例行公事的培训内容,却带给我们中的很多人欣慰和感动。

这段日子我的情绪则一直很平静。无论是教官变态的惩罚,还是领导暖心的举措,在我看来都只是他们为了能顺利完成工作采取的手段。而我也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那就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培训。在这样的想法下,不作回应的情绪也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又或许是,太多的泪水和欢笑留在那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情感经历过那样的释放,难免会变得有些麻木。


这期间,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那天早晨,大家像往常一样,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咬着牙进行着五公里的跑步训练。队伍里有个男生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用力扇自己耳光,红肿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旁边的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对于这样的生活,其实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的适应着。或者说,在忍受着。过去几年在大学,我们身体里懒散和随性的部分不断野蛮生长,已经接受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约束,更别说是这样高强度的军训。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该有反抗。可是,大多数人已经忘了该怎么反抗,也不敢去反抗。被打磨的过程注定很艰难,没有人会告诉你该怎么释放自己的情绪,也没有人会告诉你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毕竟这些东西在我们所接受的教育里是从未被提及的。


我们拼命地学习如何成功冲刺一百米,但是没有人教过我们:你跌倒时,怎么跌得有尊严;你的膝盖破得血肉模糊时,怎么清洗伤口、怎么包扎;你痛得无法忍受时,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别人;你一头栽下时,怎么治疗内心淌血的创痛,怎么获得内心深层的平静;心像玻璃一样碎了一地时,怎么收拾?

谁教过我们,在跌倒时,怎样的勇敢才真正有用?怎样的智慧才能度过?跌倒,怎样才可以变成行远的力量?失败,为什么往往是人生的修行?何以跌倒过的人,更深刻、更真诚?

我们没有学过。


天一亮,我们还是会站成整齐的方阵走向训练场,迈着同样的步伐,喊着一致的口号,在井然有序的生活中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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