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嘿,你听说了吗?那刘家的大小姐前几日去了。”
“呸,这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诶,我听那夜打更的说刘二小姐在自己后门捡了只快死的黑猫,那病床上的人就去了。”
“唉,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走了还解脱些,至于那猫凑巧罢了。”
“哼,这豪门大宅里的事谁能说的准?”
“嘘,再往下的事可就说不得了。”
路边茶馆二楼临窗位上,一副剑客装扮之人头戴斗笠,听着那谈论嘴边露出一抹冷笑。平常人说不得罢了。
这时店小二来到窗边问道:“公子一壶茶已喝了半日可要点些吃食?”
从窗外收回目光答:“我要一份烙饼,水要那天泉水,面要那新麦穗。可有?”
小二愣了下,随即说:“可要配上那十八年的女儿红一大碗?”
“一碗不够要三坛。”此人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直直地盯着小二。
“得嘞,这就帮您上。”说罢俯身用手里的抹布擦着桌面,嘴里嘟囔只听见他说的是:一切安排妥当。
2
寒冬已至,鹅毛大雪将长安白头。
烟火照亮夜空,子时过后又是新年。我在小巷深处扒拉着想要寻些残羹度日,苍蝇发出的嗡声配着腐烂气味令人作呕。
饥饿与寒冷侵蚀着我。长时间的疲惫让我的四肢再无力支撑我的站立。
迷迷糊糊,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着本能的驱使,缓慢前行。
在一扇朱红色的门口我将自己蜷起,只听见一声吱呀,一双缀着百合的绣鞋向我走来,想要发出叫喊声吓退来人,却变成了小声呜咽。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被谁抱起,我想要挣脱可鼻尖传来一缕淡淡的花香让我觉得熟悉,再没了想要逃脱的想法。
只听见她说了句:“这么些天可算回来了。”
嗓音轻软,带着些许担忧,一双柔荑落下,尽是温柔。
3
原来我是被刘家二小姐刘银铃捡了回来,看来我猫生有望了。
我在院里悠悠散步,这里我有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我已经住了很多年。
前面亭子旁边有一丛灌木,有一只老鼠在流窜,我灵巧的身躯在里面追捕着,突然脚下被什么硬物扎了下,我扒拉了半天一支镶着红宝石的金钗露了出来。
精致的样式要是叼回去给银铃她肯定喜欢。
我献宝似的将金钗放在她的脚边,拽着她的裙摆等待夸奖的抚摸和今晚的小黄鱼。
可谁知她一见脸上便失了血色,夜里将我搂在怀里紧紧的箍着叫我险些窒息。我听见她轻声重复地呼喊着姐姐。
4
夜里记忆如泄洪般袭来,我是银铃的双生子姐姐刘宝钗。娘亲生下我们之后便去了,爹爹常年在外担心我们无人照拂便迎娶了二娘。
那日,花园里突然窜出一只黑猫吓了我一跳,折腾良久才把它捉了来。
管家将瘦骨嶙峋的它拎起,有下人说要将它打了吃,它的眼乌黑流转,片刻后我说要留下它。
管家说它这样的流浪猫身上不干净,银铃附和说黑色的它不吉利。
我虽斥他们迷信那些神鬼之说,却对刚才对视时听到的呼救声感到惊奇。之后它便留在了我身边,我时常搂着它问那声呼救是错觉吗,却再也没有听到过回答。
后来有二娘邀我陪她去茶馆听戏,小二险些用水烫着我,幸好一剑客模样的男子相救,我本想邀他在刘府小住了些时日,可他刚到门口,一跃而下抓伤了他,捂着脸说是从小怕猫,当时就走了。
当晚我怪猫儿调皮,伤了恩人,将它关在门外不许进屋。
也就是从那天,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叫了许多大夫也无济于事。
我还记得那晚是满月,被噩梦惊醒的我看见猫儿伏在我身旁,正想抬手抚摸它,就听见它说:宝钗,那妖怪用人身作掩护,给你身上的蛊我解不了,你用我的身体活下去,别再回来了。
说完便化作一缕青烟没了踪影,困意袭来,我再无力区分此时是否身在梦里。
5
我从银铃怀里挣脱,四处奔走,寻找真相。
我卧在二娘屋顶,顺着瓦上的间隙瞄向屋内。
“等那二丫头也断了气,老头子回来还不得气的吐血。那这偌大的家产岂不是我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二娘妖娆的挂在一名赤裸男子的脖颈之上,柔嫩的身段引诱着对方。
只听那男子说:“那大丫头的头七还没过,你就不怕她来寻你?”
“有你在怕什么冤魂?”此时二娘将纱幔放下。
“你那药确实厉害,那么些大夫竟没一个查得出来。”
“它叫离魂散。吃下的人日渐消瘦,分离出来的魂魄最是补身。”
“说什么魂魄这么玄乎,我还不够你补的嘛?”
耳鬓厮磨,一室春光令我作呕。
平日里的端庄下竟是如此不堪,我看着皎洁的月亮,不明白,我们刘家乐善好施,怎么出了如此恶毒之人。
6
在我头七这日爹爹回来了,径直走向灵堂俯看棺中消瘦的我,泪纵横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我在一旁看的心伤,若是没有二娘那毒妇,我们何以阴阳两隔。
厨里二娘的贴身丫鬟正在炉火前看守,待她离去我将药房里叼来的砒霜尽数撒尽。我要你魂断今晚,再不能害人。
二娘吃下那砒霜后必死无疑,如此我便安心了,只是临走前我想再看眼爹爹。
刚走近就听见爹爹说:“过了今夜我便能长生了。”随后是满足的大笑。
有一男子轻笑说道:“你曾用糟糠换娇妻、如今女儿换长生。刘老爷你还真是贪心。”
这声音我认得,他曾在茶楼救了我,也曾在二娘房中与她云雨。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透过瓦面,黄色的烛光照出爹爹狰狞的表情,那是我未曾见过的爹爹。
说罢,躬身递上一盏茶给那剑客,如此卑微。
而后他继续说道:“那些大官看上她我全叫银铃替她去了,无忧无虑了这些年也该是报答我的时候了。”
爹爹此言让我心惊。
更惊的是那剑客随后的言语:“要不是当初我被对家伤重,还真不想应了你的请求。”他将茶盏放下,盯着爹爹的眼里满是不屑。
而后者陪着笑站在一旁,全然附和着。
“我等了这么久才养出来的补品,可不能有闪失。”
“一直在那里躺着呢,不会有问题。”
剑客,或者说是可憎的妖怪,大手一拂瓷杯碎了满地,爹爹也应声跪了下来。
“没问题?要不是我在茶楼下了蛊给她,那只猫能舍命救她?不然今天你这刘宅我都进不来!”
爹爹忐忑地缩在一边,不停地说着抱歉,妖怪一个抬头,穿过月光,对上我满是哀伤的眼睛。他嘴角扯出的笑,让我落荒而逃。
7
我跌跌撞撞去找银铃。她那样无辜,我又有何罪,全成了这贪欲的牺牲品。
温暖的房间里她的手总是那么凉,如何也捂不暖。她浅笑着喂我水,我许是心里不快竟觉出一丝苦涩。
“姐姐,你别怪我。”闻言我抬头,熟悉的场景。
视线开始模糊,倒下前我竟见她的身后站着二娘院里的丫鬟,手里端着的是我投过毒的药炉。
腹里如火燃烧般灼热,我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
有一些被刻意埋葬的画面随着我生命的流逝变得清晰起来。
猫儿化做青烟之后,我只觉得浑身给力,再次醒来时我听见的是银铃的声音。
“明明都病成这样了,却一直吊着不肯死,那么痛苦就让我帮帮你吧。”
那时的我已经成了一只无法言语的虚弱的黑猫,在窗边艰难地睁开眼,就看见银铃手拿一根金钗用力得向床上的我刺去,眼中满布狰狞的恨意。
猩红色的血溢了出来,沾上她纤细的手指,被打碎的月光里满是浮尘,这抹妖艳的红像是开在地狱的彼岸花。
一颗晶莹的泪滑落,瞬间融进了不见底的红,像从未出现过。
这是银铃第二次杀我,不同的是这次我看不出她任何的情绪。
只见她踱着步说道:我以前一直不服气,凭什么我要被当做礼品被送到各个大人的府邸,而你却一直金身嵌宝不理俗事。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也不过是父亲用来和妖怪交换的筹码,这猫把金钗叼来后我去访了高僧,才知道原来是你回魂了。
就算你命再大,喝了这专门制你符水也活不到天亮。
她笑的疯狂又凄凉,你若真这般恨我,为何在夜里呢喃呼喊我?为何将你看不惯的猫儿捡了回来?
我可怜的银铃,你我都知道,我们是对方唯一的依靠,可你的不甘终于是赢了寂寞,锦衣玉食填不平你夜晚的空虚,也捂不暖你冰冷的手脚。
我无力再去改变这一切,我既逃不出父亲欲望的沟壑,也杀不了那个浪荡的二娘,我甚至没有一丝力气去阻止银铃身旁的侍女。
因为我听见她说:“二小姐别为这些畜生费神,这碗补品是夫人特地叫我送来给您补身的,莫放凉了影响药效。”
这些天来,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回到人身,因为我的银铃她离死亡只有一碗药炉的距离,只有一口水的时间。
可我只能呜咽,无力地流泪,看她咽下我亲自撒入的砒霜。
8
“嗨,你听说了吗?昨个那刘家全死了!”
“哟,咋回事啊?”
“诶,那刘老爷伏在大女儿灵前一夜白骨,二女儿在房里中了砒霜,那刘夫人更奇精尽而亡!”
“哎哟,怎么成了白骨啊?”
“哼,听说他常年在外做的不是生意,到处求长生。现在可好一具白骨老不了了。”
“嘿,说不定是惹上脏东西了!”
“你是说那猫?”
“无知了不是,黑猫是镇妖去邪的。”
还是那个临窗位,还是那剑客模样,却没了硕大的斗笠。露出俊美的容颜。
换了个店小二,问得却依旧是那句:“公子一壶茶已喝了半日可要点些吃食?”
他答:不必。
嘴角扯出一抹笑,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眼神阴狠的盯着大街上一只被孩童追逐的猫。
对方停下躲避,由着这大大小小的石子落在它的身上,仰头与之对视着。
片刻之后,它一路跃上了茶楼。
背剑的俊美男子一惊,依旧是气淡神闲地喝着茶。
“你现在的样子可对我做不了什么。”
黑猫眯起狭长的双眼,用意念与之对话。
“你为容颜杀害这么多人,就不怕因果报应?
妖怪目光一冷:“你救了那么多人又如何?看看你死后另娶的相公,看看你自相残杀的女儿们。”
黑猫一阵沉默,妖怪继续说道:“说我滥杀无辜?我杀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这个人间从没你想的那么美。”
黑猫,或者可以叫她刘夫人,一心向善的她死后成了驱邪的使者,没想到这次会再遇到前生的家人。
她沉默之后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看着肮脏的刘家,她也曾有过干脆毁掉的念头。
可有的爱,是你无论多错我也不能磨灭你的生命。
刘夫人是,可那妖怪不是,那座冰冷的府邸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