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8月的最后一天,我第114次杀死那个我叫堂兄的人。他刚好今年喜得贵子。
在梦里,我对从祖辈延伸出去的这一支血脉充满无尽的仇恨。而这样的梦,从10岁开始,我每年都要做几次。
昨天是9月的第一天,我第115次杀死那个我叫堂兄的人。这是最后一次。
窗外的月亮那么圆那么大,很快就要中秋了。
人世清静。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人,谁也甭想吃到月饼。
直到那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面前,让我重述昨天夜里的事时,我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微妙感觉。
二
昨天我杀了我的堂兄。杀他之前,我还和我的舍友打了一架。
用什么?用斧子啊,家用的那种,短柄的很锋利的斧子。
我是去KTV唱歌的,没有犯罪预备。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我不知到为什么会这样,但结果就这样了。没法改。
你这样吧,你给我一支烟。黑兰州,我慢慢讲,你慢慢记录。反正夜这么长。
三
前两天我不是刚签好工作嘛。对,我大四。一家文化公司,在鱼溪。
不早不早,为了有份好工作我已经做了三年准备。大一,我应聘学生会,做学生干部。大二,我应聘研究中心,做学生助理。大三,我想考研,可是想想家境,最后放弃了,开始专心找工作。那家文化公司真挺不错的。
我也觉得我大学挺圆满的,该得的荣誉都得了,该拿的奖学金都拿了,学习、恋爱、事业,一样没拉下。直到昨天晚上碰到那件事......
四
昨天下午舍友说,咱哥儿几个四年的酒肉朋友,你过几天就要走了,哥儿几个凑点钱,就当给你践行了。学校后门KTV 。兄弟们这一散千山万水,要再聚就难了。虽说科技进步了,交通便利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但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扩大了呀。
我本来不想去,他们非去不可。我说那好吧,我打个电话叫叫我女朋友。
室友说,别叫你那骚女朋友了,这会儿不知在哪个野男人怀里躺着撒娇呢。哈哈。
这句话很刺耳啊。换做你你怎么做?不是我说你啊,警察也要谈恋爱的呀。我放下手机没说话过去就是一脚,直接给丫踹垃圾桶里了。
室友站起来说,你他妈还是人吗?哥们儿发动大家伙儿集资为你践行,你他妈踹我?然后我们就在宿舍里关上门打了一架。他当然没占到上风。
我问他,还喝酒去吗?他说,去呀,干嘛不去?
我又拿起手机拨通了女朋友电话,边讲话边下楼。女朋友说她正上班呢,去不了。
我说,你一兼职,公司离开你又不是不转了,大家都等着你呢!女朋友说,今儿特忙,真去不了,改天我请你们都行。
去不了就算了吧。然后我们去了学校后门的KTV,结果后门的KTV爆满。你也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夜生活都比较丰富。
回吧。我说,咱改天吧。
上市里上市里。他们几个好像就欠那口酒似的,非要去市里。
五
半路上家在市里的舍友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家里要用斧子,我去买把,今晚上就不回宿舍直接回家了。
我们几先进了KTV,他一个人转进拐角的大市场买斧子去了。
我们点了好多歌,要了两厢啤酒,在包厢里鬼哭狼嚎。
买斧子的舍友手里攥着一把锃光闪亮的斧子进来,哐一下把斧子拍在茶几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我说,我怎么听见对门唱歌那姑娘声音那么像你女朋友呢?
我喝了一杯啤酒抹抹嘴角。你他妈还没喝呢就大了,她说了在上班呢,你聋子啊?再他妈瞎说我砍死你。
哎呀呀,看来这把斧子今儿晚上得收好啊,没准到不了明天早上它就得变成凶器啊。舍长把夹在指间的烟塞进嘴里,说着把斧子从茶几上拿起来放在了KTV包厢门后。
酒过三巡,歌唱了不少。我起身去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和女朋友撞了个满怀。
你不是说在上班吗?我问她。
我......我......也是刚......过来。女友舌头都有点硬了,肯定不是刚来。
这时一个男人摇摇晃晃过来了,一把搂住女友的肩膀就亲她的脸。我一把抓住他,你他妈......
话没说完我们都愣住了。他是我堂兄,人模狗样西装革履。
有一个舍友正好来卫生间,看到了这一幕。我们四个人就这样愣在KTV卫生间门口的大镜子前足足一分钟,镜子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这人间的丑恶。
等着!室友撒腿回包厢叫人了。
六
很快宿舍的兄弟们就从卫生间门口把我堂兄拖进了我们的包厢。舍长把他的头按在茶几上,其他人捉着堂兄的四肢,和我在宿舍里打架那兄弟别出心裁,拿沙发上垫子蒙住堂兄的眼睛,大喊一声,兄弟们打吧。
我很沉静地把点播器的声音开到最大,然后跳上去使劲儿砸堂兄的头。你看过韩国电影吗?韩国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堂兄当然不可能不跑啊,但他一头撞到了包厢的毛玻璃门上,被舍长拽着西装后襟甩在了沙发上。
放在玻璃门后的那把斧子哐一声倒在了地上,麦克风不知被谁踩在了脚下,嗡一声,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把斧子倒在门后,在包厢的灯光下忽明忽暗闪着寒光,年少时许多往事一件件从记忆深处争先恐后跳出来。我感觉自己太阳穴涨得厉害,浑身的血液一起涌向头顶,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什么往事?你先别急,我做事有条理,待会儿会跟你讲。
我青筋暴动的右手开始剧烈抖动。看见室友们成了一团团重叠的光影,聚在一起狠狠殴打抱着沙发缩成一团的我的堂兄。
七
闪开!我大喊一声,手起斧落。门后的那把斧子结实地砍进了我堂兄的身体里,我听见金属砸断肋骨的声音像冬天被积雪压断的树枝一样闷响。灼热的血噗一声溅出来,蛰得我脸和眼睛生疼。
包厢里音乐大声响着,灯光一闪一闪忽明忽暗,没有人说话。
堂兄躺在一滩血泊中瞪着眼睛,四肢抽搐,表情狰狞。
你猜那把斧子是怎么到我手上的?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记得我弯腰去拿过它啊。
接着,KTV的保安很快封锁了现场报了警。
你们来的时候,我脸上溅到的血已经干了。
让你狗日的再嚣张,这次是真的。我对着堂兄的尸体说,他的血已经变成黑紫色。
不。你不明白。没有人知道我和他有多大的仇恨,没有人知道这仇恨积聚了多久。
八
我小时候家里穷,没少受堂兄一家的欺凌。
5岁那年,我学前班。堂兄在上学的路上把一把白砂糖撒进尘土里,然后用馒头蘸了土给我吃。他蹲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
7岁那年,我父亲开始赌博,没日没夜不着家。堂兄一家人借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抬开我们家简陋的木门,砸了炊具,还打了我卧病在床的母亲。
8岁那年,上学路上,堂兄把1毛钱扔在悬崖边上,逼我去捡。要不是悬崖边上长了好多草,我早就没命了。我至今都记得我是怎样坐着厚厚的草一直滑到悬崖下捡回一条小命的。
9岁那年,堂兄偷了祖母的钱诬陷我,我们起了口角。堂兄的父亲,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用臂粗的木棍又一次痛打我羸弱的母亲,说她教子无方。那时我父亲已经嗜赌如命,累月不归。
10岁那年,堂兄和他的母亲挖走了我家一棵梨树,我的阻拦遭来无情痛打,堂兄的母亲抓着我让堂兄打,堂兄的斧头差点砍掉我一只脚。堂兄的母亲站在我家门口撒泼大骂,我母亲关着门始终没出来。我站在家门口抹泪,看着堂兄一斧一斧把好好一棵梨树砍成一堆废柴。
12岁那年,祖母重病卧床,堂兄一家人连夜跑到我家来滋事——为了和我家闹掰不承担祖母的医药费和丧葬费。堂兄的父亲,那个依旧壮年的男人,借口我母亲做的饭不合祖母的胃口,站在我对面骂我的母亲是狐狸精。我冲进厨房抓出一把菜刀一通乱砍,把他们赶出家门。没伤到人,却给了他们不进李家大门的借口。
13岁那年,祖母病逝。家族成员聚集,决议祖父的赡养分配问题。堂兄一家翻着白眼,老太太临终时所有遗产他们家得了,凭什么我们赡养老爷子?吵了整整一天,最终父亲一拍桌子说,我养,我为老爷子养老送终。但是,自此以后,你们不许再踏进这个家门。那年,父亲戒赌。
我从小就生活在家族中这些大大小小的仇隙里,仇恨在我心底日夜生长,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直到遮天蔽日。
九
14岁那年,我去山里的姑姑家探亲。那天晚上,姑姑说你一定要争口气,不然以后被你堂兄一家踩死。我背对姑姑躺着,看着窗外寒月,我说我将来一定比他强。
我每年学习成绩都名列前茅,我家被烟熏得黑乎乎的泥墙上,贴满了我金色的奖状。
苍天有眼,我考进全县最好的高中那年,堂兄落榜了,光荣地成为建筑队抱砖和水泥的民工。每周放学回家,我都能看见他灰头土脸坐在巷子里的小饭馆吃面。他看到我时故意把头撇到一边,假装没看见。
18岁那年,我高考失利,差本科线17分。堂兄的母亲,一个胖乎乎的肉墩,整天骑着自行车在村里穿行。知道我们家老二那大儿子吗?没考上,知道不?哈哈,这下和我们家儿子一样了,看他再牛!
没错,我终于和他家儿子一样了。我离开庆阳去鱼溪打工,人小力单,发了几天传单后找到一份在石油天然气公司做保安的工作。两班倒,有时夜里有时白天,风里来雨里去,在1200亩大的场地里打着手电筒巡逻。
那年8月,父亲从内蒙打电话找到我。他说,现在还轮不到你出头挣钱,给我滚回学校好好复读去!
于是我滚回了学校好好复读。
第二年高考,我比二本线高出17分,仅仅上了本地一所被坊间称为砖瓦厂的三流二本。堂兄的母亲,那个胖乎乎的肉墩,又开始整天骑着自行车在村里穿行。知道我们家老二那大儿子吗?考上了,知道不?哈哈,考进了砖瓦厂!我早就知道他不行,看他再牛!
父亲特地从内蒙回来为我办了庆功宴。因为没能为父亲争脸,我闷闷不乐。父亲拍拍我说,不管怎么说,总算考上了。到了大学,好好读书,以后找份好工作,千万别做农民了。
十
我不知道的是,我考上大学那年,堂兄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小公司。摸爬滚打了四年之后,他已经迈入事业起步阶段。而我,还是一个穷学生。
不是说善恶有报吗?为什么欺负我的人总是跑在我前面?世道变了吗?
不是说爱情忠贞吗?为什么我爱的女人背着我偏偏和我最恨的人在一起?贪图金钱吗?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课本上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啊。
别跟我扯!我也不是书呆子。我就想知道,这生活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
你能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杀死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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