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我是个很少做梦的人。
幼时,家在南方小村落。每每听我母亲说起“猪牙饭”,都甚感好奇。母亲解释道,有些人做梦,梦里牙齿脱落了,是不祥之兆。所以次日就要吃上一碗放上猪牙的米饭,化险为夷,逢凶化吉!这于彼时我幼小的心灵来说,这真是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习俗。
印象中的第一次梦境,是“钻火圈”。乌黑如漆的深夜里,腾空而起的一个大火圈。烈焰熊熊,星火迸裂。我却横心要飞奔而去。梦里的幼小身躯,毫发无损。通红焰火里,未经世事的我,却是频频回头张望,一脸疑惑。如此类似梦境,不止一次,也不足与和外人道,至今未解。
(2)
小学时,很爱看充满梦幻的童话故事。
读《尼尔斯骑鹅历险记》时,非常羡慕那个淘气的小男孩尼尔斯,心里也期盼着,有这么一个能带我到处飞行旅行的大白鹅该多好啊。
夜里做梦,自己真的可以飞。凭空长出的洁白翅膀,扇一扇,便跃到了老家后屋的那片竹林之上。那是个初夏的午夜。如幕夜空里,一轮圆月悬挂其中,亮且大的耀眼星星不停闪烁。带着湿气的风穿竹而过,竹叶上便沾了晶莹剔透的露珠。
夜色如水,天地之间一片皎洁静谧。我在高空不停的扇动翅膀,心里迟疑不决。正如同尼尔斯一样,舍不得这老屋的红砖灰瓦,舍不得还在熟睡的亲人,舍不得墙上书包里吃剩下的那几颗大白兔。但我心里想着,又不是回不来了。于是终于鼓足勇气要离开,试着抖动了一下两翼翅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振翅直冲而上,我竟然飞得更高了。
朦胧夜色里,我勇敢调皮的俯冲而下,而后又扶摇而上。欢快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满天星斗眨着眼睛不停的笑啊笑,大地上的景色变得似有若无,却又依稀可辨。和这满天星星一起游走在这夜空里,身心轻盈又快乐。这么真实美丽的梦境我至今难忘。
那是我第一次梦到自己会飞。
(3)
初中时候,家里出了些变故。
这以前,我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孩子;
这中间,却看到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人情世故;
这以后,心里带着伤疤,钻心的疼,却无法和谁言说。
我开始变得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从家里到学校,每天都要经过镇上的一条柏油路。杂货店、裁缝铺、小菜摊⋯⋯,世间依旧如此拥挤,世事依旧如此平常,世人依旧如此热闹。于我,却是无关。裹着厚厚的黑色棉大衣,背着书包,双手斜插在兜里,低着头,每每都是逃离而过。从道路的这边到那头,似乎花光了之前积攒的所有勇气。
在这期间,我也曾遇见故人,在梦里。
光线暗淡,空间狭小的旧式房子里,他端坐在床边木椅上,翻阅桌面上我白天写过的作业,看过的书籍。十七八的旧模样,神情却是老派严肃的很。
我并不惧怕,睁开惺忪睡眼翻身坐起,隔着白色的蚊帐,一直一直盯着他。他却没有理睬我,起身在房间里这走走,那看看。最后,拿起背包缓缓从后门而出。
我好想好想问问他,怎么狠心舍得离弃我们而去。声音哽咽在喉里,却始终也发不出来。离得那么近又隔的那么远,他终于回头,看着我微微一笑,如同幼时和他玩抓迷藏时被他发现的那种笑,温暖而又宠溺。
(4)
及至成年,我终于实现幼时飞翔的梦想。
乘坐着远胜白天鹅的交通工具,不断开始一段又一段的旅程。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国家流浪到另外一个国家。因了这些走过的路,看过的世界,生命的大风吹出了精神世界里的五颜六色。我偶尔还会做梦,梦里我竟然还会飞。不停的扇动翅膀,飞呀飞,坚定而有力。
飞过城市,车流人往,见到熟人我没有停留下来;飞过村落,稻田闪闪发光,村里的孩子们仰着头高声和我打招呼,我也不理睬他们;飞过大海,海面辽阔,我却怎么飞也飞不出去,最后坠落到了一个海上小岛,岛上有花有草还有一片一片的红辣椒。面慈目善的老太对我说,你飞不出去了,留下来陪我养花种菜吧。
我还梦到过被人追杀。深夜里为了逃避仇敌的追杀,步伐迅疾、披荆斩棘、穿山越岭。苍茫雨夜里,内心竟也是一片清明。最后抵达一旧识的友人家中,他隐居深山,不喜与人世往来。
他默默给我端来温热的新鲜野蔬,淡然侧立给我铺陈被褥。我们没有说话但也不觉得尴尬。高山上的冰风冷雨扑打在窗棂上,未经修剪的枝条突兀的探进来。室内生起了篝火噼里啪啦,灶上铁壶咕咕冒着白雾,静谧的安稳让人沉沉睡去。
次日晨起,拉开门,山涧升起雾气,湿漉漉的石板路旁,青苔如毯。远处山顶上,积雪皑皑。
他在屋内翻阅着经书。平静的问,要走了吗?
我亦平静的答,嗯。
(5)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梦。
余生还在做梦,毕生更要努力去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