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生
坐在我的对面
期待的眼神，青春的脸：
"我要听我要听"
可是从哪里讲起呢？
我的故事
仿佛就在昨天
却又那么久远……
一九八九年的夏末
两千多公里的距离
南下的火车
载着二十出头的我
以及怀揣的邪恶梦想与好奇
开往广州的列车
踩着"花好月圆"的旋律
吭哧吭哧，吭哧吭哧
上路了
秦巴山区的隧道
如老北京的冰糖葫芦
一个串着一个
我激动的心情
随着车厢里的音乐
不知何时
沉默了
车停广元站
来不及反应
蜂拥而至的人群
瞬间包围了列车
门已经瘫痪
包裹行李从车窗外扔进来
人头顿时塞满窗口
里面的人开始向外推搡
骂骂咧咧
外面的人不管不顾向里钻
一言不发
这群南下的农民工
同样是怀揣着他们的梦想
三天三夜
不敢喝水
从座位到厕所
五米的距离
也是个遥远的梦想
民工们犹如逃荒者
相互挤靠在狭小的走廊过道
他们像马一样
站着睡觉
双人座椅
我和小明
（小明是个真名，
若干年后，死在我面前）
我们轮换着躺
看着栅栏一般立着的他们
我觉得自己很奢侈
这是个不被记载的
特殊的历史时期
至今仍是讳莫如深的敏感话题
古城西安的钟楼
这标志性的古老建筑周围
满是静坐的学生
在我离开的时候
广州火车站
并没有想象的人潮如海
估计是控制外来大学生串联
车站武装警察很多
出站时
我们接受了严格的盘查
工作证
成了我们的特别通行证
夜幕低垂
霓虹闪烁
看惯了厚重的城墙满街古董
此景恍若想象中的香港
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呸！资本主义！"
小明兴奋地骂了一句
才知道陕西办事处
原来是家旅馆
广州的鬼天气
细雨蒙蒙
却闷热无比
两张床，厚棉被
一个破旧摇头扇
拼命地晃了一夜的头
似睡非睡
天一亮
我们就梦游在高第街的路上
一家叫做"发廊"的小店吸引了我们
在西安都叫理发店
一个漂亮女孩靠在门口微笑着
"大哥，来吧"
坐在镜子面前
我们像被施了魔咒
二十八元
我半月的工资
就这样送给了她
心甘情愿
"大哥要玩玩吗？"
我和小明对望一眼
撒腿就溜……
高第街上的服装档子
长龙一样盘踞着
阿珍是个瘦瘦的姑娘
广东人特有的长相
深深的眼窝
高高的颧骨
她专卖各式时髦女装
选了一件牛仔背带裙
是我送给未婚妻的
小明和阿珍挤坐在一起
看着我诡笑
他们一定在调侃我
我装作不知道
阿珍手里缝补着衣服
和我们说着话
阿珍年纪不大
却是个离了婚的女人
老公卷走所有钱款
去了香港
没有了家
却没有泯灭希望
她说明年不做街边档
要开个服装店
让那个男人看看
没有他
活得更加有模有样
走在广州的街头
似乎谁都看得出我们是外地客
不停被拉住
悄声搭讪
"旧衣服要吧？"
"电子表要吧？"
"录像带画报扑克牌要吧？"
地下党一样
我们远远尾随小贩
绕了几条街
上了一个阁楼
昏暗的灯光
满屋子的日本旧西装
有的内衬上还刺绣着
日本鬼子的名字
"快点选"
胖乎乎的女老板严厉催促
这么脏的衣服
也不洗洗再卖
我嘀咕着
"你们北方佬好麻烦，
旧衣服就是这个样子啦，
选好快点付钱啦"
打劫
我们打劫了洋垃圾
那女人打劫了我的钱
想不到
交接色情印刷物的
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怀里抱着更小的孩子
我猜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是那些刺激露骨的画面
我们看了都脸红心跳
小姑娘沉着冷静面无表情
羞愧啊羞愧
收货付钱赶紧跑……
小明说
咱们去虎门吧
那里有录像带
搞回去一定好卖
我说算了，回家吧
这里的姑娘
都好奇怪
小明笑得蹲在地上
样子也很奇怪
桥上望着珠江
江水不急不缓
八十年代的广州
就像我初次见到的南方姑娘
想说
却又说不清的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