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恩施
年过完了,要去上学了。
昨天晚上睡觉前,奶奶问我,明天早上走的早吗,好早点儿弄饭吃。我说,比平常早些。
早上七点多起床,奶奶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我收拾行李,换衣服,又确认了好几遍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落下。奶奶笑话爷爷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爷爷说,都这个点儿了,当然起来了啊。
吃饭的时候,我的碗里有个煎鸡蛋,盖在白米饭上面,盘子里装着满满的煎糍粑,还有几个菜,火锅里煮着腊肉。我说,早饭吃不了这么多呀,奶奶说,去上学了要大半年才能回来,在学校里想吃都吃不到,多吃点儿,白天多吃点儿没关系。
大人都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菜,乘一块又一块腊肉,碗里刚吃完又满了,家里人永远都怕你吃不饱,他们从来不怕你长胖。
准备出发的时候,奶奶装了两大袋炸薯片,说什么都要我带着,有一包呢让我路上饿了吃,还有一包带给在城里上班的母亲,因为她还有几天才放假。
奶奶一会儿问我要带着饼干吗,一会儿又问我要带点儿牛奶吗,我说带多了提不动。奶奶说,那你自己记得买啊。我装了几件棉衣,说今年暑假可能待在学校。奶奶突然有些沉默,过了十几秒说,再回来又到了冬天了。
爷爷奶奶送我到路上,我说,你们在家要注意身体哦,不要光顾着干活,累了要休息哦,这几句话每次离开家都要跟他们说几遍,他们总是满口答应,然后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我走在他们后面,看见他们站在马路上的背影,有些局促不安,假装这看会儿,那看会儿,忽然觉得一阵悲凉划过心头。自己跟所有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看一眼少一眼,在一次又一次的相聚和离别中慢慢变老。
我上车,跟爷爷奶奶挥手,让他们别送了。他们怎么可能不送呢?前几天他们的大女儿回娘家待半天去更南的南方工作,爷爷奶奶把他们送到门口,等他们走远一点了,爷爷说他要去看看路边田里的庄稼,过了一会儿回来了和奶奶悄悄嘀咕他们走下山了。他们伪装的坚强我都知道,从伪装的那一刻起我全都知道,只是他们一直都以为我不知道。有些人一直都在等待我们,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别让他们一直等待。
每次远行,都是在与家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直到旅途上的风景从熟悉变得陌生。家里的那条黑色土狗,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在田野上,直到跑到车的前方才放慢速度,它是舍不得我吗?但是不管它跑多快,怎么跑得过车呢。
我站在父亲的三轮车上,迎面的风拍在脸上,钻进衣服里,有些冷,人立马清醒。我忽然想起电影《壁花少年》里一个片段,穿过隧道的时候,壁花少年站在车上,短途恣肆,沉迷夜色,展开双臂拥抱前途的光亮。我拥抱的是什么,大概是那份家乡带给我的,其他任何地方永远都无法带给的归属感。
路过我念过书的初中,此刻妹妹应该坐在我熟悉的教室,跟着我认识的老师一起上课吧。
小的时候,想知道火车长什么样,它能带人去到多远的远方。等大些,自己坐上了火车,才知道这是个出发的地点,也是个离别的地方。
小时候,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想尽办法拼尽力气,离家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看更高的楼,更宽的路,更亮的夜景。上高中那会儿,实在难过了就坐上2号公交,绕着城一圈,一圈下来觉得我还能继续做深奥的数学题。恩施这座十八线城市曾经大的足够淹没我所有的孤独。
以为家乡变小了,其实是自己的步伐变大了。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以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重新开始。每一次的成就感仅仅能带来短暂的欢愉,狂欢过后是更深的孤独感。不论怎么打造包装自己,还是显得与当地人格格不入,后来发现自己从来不属于外面的任何一座城市。
想想这几年我见证了武汉每天不一样,见证了2号地铁线一点儿一点儿修通了南延线,却不知道家乡哪里建了新楼,高中经常去的那家书店做了翻新,曾经同窗过的同学已经结婚生了孩子。
高中那会儿我每天会花一二三四个小时幻想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长大了发现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我会害怕曾经承载我的童年,我的青春的故乡后来变成了我不再熟悉的模样。
也许,等我年纪变大了,再也没有了出发的勇气,回到家乡,看着年轻一代出走,我会体会到更加深刻的孤独。